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三卷 幸逢兮君子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我快十五岁的时候,就在初潮来临,告别幼女时代之时,忽然成为天籁司的头牌姑娘,搬进了天籁司像天上仙府一样的三楼。
    从牡丹亭的正门进去,穿过楼下大厅,再穿过左边的回廊,前面一片画梁朱栋的建筑就是天籁司,天籁司既是独立的,又是跟牡丹亭的主建筑相连着。主建筑的右边回廊,通往另一片跟天籁司一模一样的建筑,那是羽衣司和魔音司,而巫云司,则设在牡丹亭主建筑的二三楼上,直接从楼下大厅上去,因为巫云司是卖笑之地,更适合设在临街的楼上,我刚来的第一天抬头所看到的楼上的红男绿女,就是巫云司的姑娘和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
    我从来不曾想象过的雅致的房间,珠帘轻响,纱幔重重,幽香阵阵,雕花大床,名贵的古玩,满满两箱的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漂亮衣裳:宽袖襦、窄袖襦、对襟、半臂、披帛、广袖衫、小袄、长裙、百鸟毛裙、石榴裙、翻领胡服、条纹裤、蹀带、各种丝带,我能想象得到的颜色都有,我想象不到的颜色也都有,像把天上的彩云摘了两箱,堆在我面前。
    一个小箱打开着,闪出夺目的光芒,里面盛放着各种各样的首饰:
    高耸的乌云般的义髻。
    钗有钗头有镂空的双凤及卷草纹的双凤纹鎏金银钗、镂空穿枝菊花纹钗、花鸟钗、花穗钗、缠枝钗、圆锥钗,每式钗朵都是一式两件,花纹相同而方向相反,用来左右分插。
    簪有细金丝盘花、双蝶花钿簪,用金丝盘成两只相向飞舞的蝴蝶,两翅满镶黄色琥珀。
    步摇有双翅展开,镶着精琢玉片花饰,分垂珠玉串饰的飞凤金步摇,有顶端有四蝶纷飞,下垂珠玉串饰的飞蝶银步摇。
    作为头饰的梳篦,有金有银,式样精巧,上饰精细的花纹,背上有细致的纹饰,呈双鸟徘徊旋飞状,金錾花栉,背部半圆形,中央刻镂空草花叶和一对吹笙飞天,四周绕以联珠纹,镂空鱼鳞纹及缠枝梅花与蝴蝶相间。
    金镶宝石项链,链条系用二十八颗镶各色宝石的金珠串成,金搭扣镶有刻鹿纹的蓝色宝石,项坠分为两层,上层由两个镶蓝宝石的四角形饰片紧靠圆形金镶蚌珠环绕红宝石的宝花作坠座,下层就是坠座下面悬挂的滴露形蓝宝石。
    手镯有白玉镶金玉镯,玉分三段,每段两头部都金花绞链相联,可以开启,华贵无比;有银嵌料珠手镯,以两股银条为镯身外缘,宽面留出空缝,空缝间夹有一根银丝,穿着一排不同色彩的料珠,式样极为新巧。凿花金手镯,镯身装饰两道宽度相等的花纹,看似两副手镯合于一体。
    臂钏有捶扁的金银条盘绕旋转而成的套镯,五圈的、八圈的、十二圈的应有尽有,环圈由大到小相连,金银丝缠绕;
    有各种金指环,银指环,宝石指环,不由得让人想起后汉繁钦的《定情诗》:“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
    这些珠光宝气的首饰,晃得我的眼睛都花了。
    两个十一二岁的双髻小丫鬟莺儿燕儿,穿着粉色长裙,眉清目秀,她们把我迎入房中,服侍我宽衣,沐浴,更衣,梳妆,画眉,抿唇,绾起满头青丝,插上金镶玉的步摇簪,额上贴着一朵淡金色的梅花,鲛绡淡黄柔纱外衣,紧身白绸内衣,内衣胸前有大撮的粉色晕缬团花,披上浅绿的好像初春似有若无的草色一样的轻纱披帛。
    最后,她们扶着我走到一面大铜镜前。
    我迷迷糊糊地看见镜中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人迷惑地看着我,从今天起,我和这位镜中无与伦比的美人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步非烟。韩夫人同意我恢复我的姓氏。
    “纵使娥复媖复生,看见姑娘也应羞惭。”莺儿替我拉了拉轻纱,满脸的艳羡。
    燕儿只管张大嘴巴凝视着我,竟似傻了。
    就像赵象哥哥说的那样,我已经长成了一位绝世美人。
    娘亲,你在泉下有知,是轻轻一笑,让满世界的花儿都开了,还是轻轻一叹,使满世界的阳光都黯淡下来?
    红颜多薄命。
    娘亲,我的命,会不会比你更薄!
    我对着镜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姑娘为何叹气?”莺儿问道。
    我对她说道:“莺儿,拿手绢儿过来,替我把唇上的胭脂擦去,记住了,以后不要再给我点唇了,也不要在我脸上擦胭脂。”
    莺儿拿来一方白手绢,替我轻轻拭去唇上的胭脂。
    “姑娘这是为何?”燕儿才醒过神来,惋惜地问。
    “太红了,我不喜欢红色。”我淡淡地说。
    “可是,过一个时辰,你和非雾姑娘,非云姑娘的琵琶会就要开始了,韩夫人看见你没擦胭脂会责骂我们的。”燕儿道。
    “别担心,我会亲自跟韩夫人说的。”我再看镜子里的美人,脸如白玉,唇色淡得只是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红。这个样子更像步非烟些。
    我叫莺儿把我来的时候带来的大包袱和琵琶拿出来。
    她把东西放在床上,正要打开,我止住了她,“我来吧。”
    我站在床上,微微弯着腰,把琵琶上的绿绸布一层一层打开,那把浅檀色的琵琶一点一点地露出来。我的手有些颤抖,往事如烟,烟的背后,是怎样的痛楚和眼泪?
    我把琵琶抱在怀里,左手按住弦,右手极轻地拨了一下,一声叹息般的琴声似有若无地响起来,我的心突然剧痛了一下。
    我放下琵琶,打开大包袱,把那些美丽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放在床上,是的,今天,我要穿上一件娘亲穿过的衣裳赴会。
    衣裳如流动的水,滑过我的指尖,一种熟悉的气息飘入我的鼻端,这是娘亲的气息,五年多过去了,没有一丝的改变,这气息轻轻地拥住我。
    我的手指停了下来,停在一条披帛上,这是一条淡金色的披帛,有隐隐的凤形,细看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这披帛是如此的轻,我觉得自己都无法握住它。我把披帛捧起来,对莺儿说:“你给我换上这条披帛吧。”
    “是,姑娘。”莺儿接过披帛。
    燕儿赶紧把我身上的淡绿色披帛取下来。
    莺儿给我披上淡金色的披帛,惊叹了一下,“姑娘,再也没有比这披帛更适合你了。”
    我被笼罩在一团淡金色的轻雾里。
    我没有照镜子,可是我知道,在这团轻雾里,我微微闪着光,只有看得到的人才能看见这淡金色的光,我知道有一些人是能看见的,娘亲,樊姑娘,韩夫人,非雾和非云,也许还有别的人能看见,我不知道他们将是谁。
    门帘轻响,燕儿回头一看,赶紧上前,“樊姑娘来了。”她扶着樊姑娘走进来。
    我连忙上前接替燕儿,搀着樊姑娘,“樊姐姐,有事让小丫鬟上来叫我,樊姐姐亲来,让非烟感到很不安。”
    樊姑娘在凳子上坐下,抬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我觉得樊姑娘的目光有些奇怪,好像看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一件什么东西一样,有淡淡的欣喜,淡淡的期待,淡淡的失落。
    我第一次看见樊姑娘眼眸中流露出感情,虽然这感情也是淡淡的。我静静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开口。
    樊姑娘微微地点点头,“非烟,你已经长大了。”
    我微微屈膝,“不敢忘了樊姐姐再造之恩。”
    “非烟,这只是一个开始,你丝毫不能松懈,我要看到一个倾国的非烟。”樊姑娘说。
    我有些惶惑,“樊姐姐……”
    “你一定能做到。”樊姑娘站起来,“你们的琵琶会我就不去了。”
    我扶住她,“樊姐姐,我很想你能去,你在场,我会觉得安心。”
    樊姑娘走到门口,看着我的脸,“不施胭脂,很好,步非烟就应该是这个模样,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洛阳城会为你倾倒。”
    我望着樊姑娘的背影,像一抹淡紫的轻烟,飘忽移动,消失在转角,不知道这抹轻烟,暗藏了多少悲凉的心事,那也许是我一辈子都无法知道的,我有些黯然地伫立在门口,良久不动一动。
    而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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