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四卷 烦冤兮凭胸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隆隆战鼓声响起来,这低沉悲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预示着这场战争的悲惨结局。
    激烈的战斗开始了。垓下酣战,战马嘶鸣,刀光剑影,鲜血四溅,风萧萧,沙滚滚。
    琵琶向来是用来弹奏哀怨缠绵之曲的,可是在非雾和非云的手下,这惊心动魄的血洒沙场就在身边发生。
    楚歌四起,非雾和非云用长轮的手法奏出凄凉悲切、如泣如诉,令人肝肠寸断的曲调,和前面的激越迥然不同。我可以想象她们的表情,非雾悲凄,非云悲昂。
    霸王要别姬了,我应该上场了。
    我怀抱琵琶,轻轻向下一跃,顿时衣袂飞举,徐徐从半空中向楼台中间飘然落下去。
    我没有一丝害怕,不是因为相信韩夫人的钢索坚固无比,不会把我摔下去,而是,我跳下去的时候,忽然爱上了这种飞翔的感觉。
    我像个真正的仙子,淡金色的披帛高高飞扬,在半空中,我微微俯视,就像一个仙子在俯视着芸芸众生,我轻轻抬起手,弹响了别姬的第一声悲痛欲绝的滑音。
    在大厅明明暗暗的灯笼下,所有的目光凝聚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了许多张大的嘴巴和睁到最大限度的眼睛,那些眼珠子,恨不得跳出眼眶。
    我收回目光,可是,我感到了有两束火焰一样的目光,一直烙在我的身上,我不知道这火焰是从哪里射过来的,这目光微微烫疼了我。
    这就是韩夫人要我这样出场的效果,她的目的达到了,这些客人们的声音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找不回来。
    我的脚很快触着了实地,我不露痕迹地向后伸出手,飞快地解下了漆成红色的钢索,在红纱的背景下,钢索不露痕迹地被楼上的人收了回去。我边弹着琵琶边坐在中间的凳子上,含笑地看了非雾和非云一眼,我看到了非雾眼中的惊喜,我也看到了非云眼中的嫉妒。
    我们手中的琵琶都不曾停下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在四面楚歌中走向英雄末路,诀别虞姬,意欲自刎,哀怨,沉痛和缠绵从我们的手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生和死,离和恨,虞兮虞兮奈若何!
    我再也没有看大厅里的客人们一眼,我甚至也没有看清一掷三百两来点一首曲子的武功曹是怎么样的人物,大厅是这么安静,我觉得我和非雾、非云是在表情冷淡默不作声的樊夫人跟前弹琴,除了她,就再也没有别的听众了。
    可那两束火焰还是烫着我,我不知道是什么人的眼睛,能发出这样的光和热来!
    “鼓角甲声”、“众军归里”,这曲子里的最后两段是“楚歌四起”、“虞兮虞兮”的延续,楚军失败,悲愤难以自抑。曲调委婉,却哀而不伤,正因为这哀而不伤,让人备觉凄惨。
    最后一个音滑远,一个故事结束,带着永恒的苍凉。然而,已经湮没的时光中好像有什么被唤醒,像隐隐的雷声从空中,从地下慢慢席裹而来。
    非雾和非云站起来,抱着琵琶,袅袅向两边退去。
    只剩下我一个人。
    莺儿和燕儿走进来,燕儿从我的怀中拿过琵琶,莺儿扶我站起来,抱起凳子,两人轻轻退回台后。
    喝彩声席卷而来,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猛,我完全被狂喊声淹没了,银子和各种首饰像雨点一样扔上台,落在我周围,也落在我的身上。
    “非烟!”
    “非烟!”
    “非烟!”
    “……”
    除了喊我的名字,这些状如疯狂的客人好像忘了其他词语。
    这一切狂热,好像都与我无关。
    红纱慢慢向两边退去,像被风吹走的两片轻云。
    “筑!”
    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
    是的,在我的身后,放着一架筑,在大唐快失传了的筑,高渐离曾经为“风萧萧兮易水寒”击过的筑,我很高兴有人能认出它来,而不是把它当成普通的筝。
    “是筑!”
    “那就是筑么!”
    “天!非烟姑娘竟然会弹筑!”
    “除了樊姑娘,洛阳城还有人会弹筑!”
    “我以为只有宫廷中的人才会弹这种乐器呢!”
    筑的背后,全是一盘盘的花,只看到花,看不到盘子,这些花儿开得很灿烂,姹紫嫣红的,不知道韩夫人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这样的季节搜罗了这么多的花!这些花在灯笼的照射下,姿色更是如梦如幻。
    如画并没有出来用她娇脆的声音为我介绍,我没有看台下一眼,轻轻转身,向那架筑走去,我的身上有些痛,是被银子和首饰砸痛的,那么多的银子和首饰,韩夫人应该很高兴了吧。我走得很慢,又仿佛很快,走到筑的后面,我站了一会,看了台下如沸水般的人群,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我轻提长裙,在矮凳上坐下来,拿起了挂着淡金色璎珞的筑尺,这把筑尺光滑,精致,充满灵性。
    整个大厅沸腾着,不停地有人在叫,“筑!”“步非烟!”“步非烟!”“筑!”
    自从樊姑娘不再弹筑了以后,整个洛阳城几乎没有人再听到过筑声。
    我打定了主意,要弹蔡文姬的《塞上曲》。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这首曲子,虽然我没有她那样坎坷的经历,也许以后也不会有。
    蔡文姬,这个东汉末年文学家、音乐家蔡邕的女儿,自幼通文学与音律,为当时的一大才女,可是这个才女的命运之多舛,令人长叹。她十六岁嫁陈留卫仲道,接着又嫁匈奴左贤王为妾,生二子。在塞外十余年后,被曹操用金璧赎回,入嫁阳昌同郡董祀。在异乡,蔡文姬写下了许多悲愤忧伤的怀乡诗篇,但她在得知曹操将赎她回汉时,却陷入无限犹疑,她既渴望归汉却又舍不得孩子,舍不得这个她已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可是她同时还是个诗人,在塞外,是没有诗的,更没有诗人,而诗是她的第二生命。她最终选择了归乡。然而作为一个女人,她无法决然地离开自己的孩子,犹疑和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因此就有了千古绝唱《塞上曲》。
    随着我手中的筑尺轻轻挥动,大厅复又安静下来。
    《塞上曲》的引子是全曲的抒情基调,犹豫徘徊、缠绵悱恻的乐声在筑尺和弦中婉转而出,空气轻颤,我的淡金色披帛也随之颤动起来。
    乡愁袭来,速度稍稍转快,忽而急切,忽而哀婉,忽而高昂,忽而低柔,思乡之怀如此细腻入微,起伏有致,我似乎看到了年幼时的我,娘亲手中的绣针,小河,半坡的灿烂黄菊。
    我手中的筑尺优美地起落翻飞,筑尺和弦的碰触带来了轻轻的颤动,通过我的手,沿着手臂,在我的全身引起了涟漪,也许,此时,连我自己都化身成为一架筑,听凭往事在我的身上轻弹!我忽然潸然泪下,泪水滴在弦上,是一颗颗生命短暂的珍珠,很快被震落在筑身上,把筑身的浅檀色濡湿了一片,呈现出深檀色来。幸好台上离客人甚远,应该没有人看见我的泪。
    道别,我手中筑尺的速度进一步加快,曲调转高,音调更简洁而刚劲有力,这是感情的突然爆发,如飞泻而下的瀑布,一发不可收拾,我用筑尺漫敲筑身,这沉沉的低响,是呜咽的哭诉,穿过漫漫数百年,回旋在牡丹亭大厅的上空,回旋在整个洛阳城的上空。
    呜咽声歇,我手腕的起落变得轻柔起来,曲调回复开始的慢而轻,余韵加长,不绝如缕,情切切,意绵绵。
    暮色已临,离人奈之如何!
    那两束火焰几乎要把我点燃,我抬起眼睛,无意识地搜寻火焰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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