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那些小心思

113 番外四


    柳松言一直记得自己死的那天天空特别蓝,碎金很耀眼。那些碎金钻进眸子里,令他看到了先行入土的大哥松月,也看到了年迈的双亲……思及不能再尽孝道,松言心里终于有了一丝痛苦。他虽不曾后悔为梓玉舍去这条性命,却亦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过偏执。因为他终究对不住两鬓斑白的父母,留父母孤独终老,自己是何等不孝!
    弥留之际,松言无力地阖上眼睛。
    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冰冰凉凉,似是天上无情的雨,也宛如女人多情的泪。
    这一辈子,还没有女人为他哭过呢!
    松言勾起唇苦笑,恍恍惚惚间,又回到了最初遇到七妹的那一日。那天的雨打在身上也是这么的凉,也是这么的冷。他心里满是严寒与荒芜,与这恼人的天气极为般配。可就在这一日,有一个人穿破他的戒备,走进他的生命,如天际的神祗一般,替他撑伞挡去外面所有的风风雨雨,也让他心里至此有了这个姑娘的存在,直到最后的灰飞烟灭……
    若是重来一次,会是怎样的际遇?
    若是重来一次——
    好不敢想的问题!
    柳松言已经开始窒息。拂过脸上的水越来越多,呛入口里,堵住鼻息。那些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托着他的身子无助地上下浮沉。某一瞬间,甚至传来水涛拍耳的声音。真实的一塌糊涂。松言心底好奇。他先前下毒害了陈三,所以注定去不了极乐世界的,难道这是入地府的必经之路?传闻黄泉路上有桥,有桥自然有水,这个解释倒真说得通!
    好奇之下,松言疲倦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汪碧波池水,周围绕着精致的亭台楼榭,初略一看很是眼熟。
    而他此时整个人就没在这池中,水已经淹过鼻子,难怪会窒息!再看周围已经扑通扑通跳下来好几个人,似乎正朝他的方向游过来。松言被呛得难受,他本能地向上扑棱。这么奋力一拨拉,他更是嗔目结舌!
    只见自己的胳膊、手掌变成孩童那般大小,着实骇人的很!
    松言彻底愣住,又往水底沉下去。耳畔闹哄哄的,似乎有人哭得撕心裂肺口口声声在唤他的名字——似乎是娘亲,松言心中有疑,就听见还有一帮人正扯着嗓子喊二少爷,应该就是在喊他……正迷迷糊糊摸不清头脑,下个瞬间,他被人一把捞起来托着身子送到岸边,又在他耳边焦急唤道“二弟、二弟”,还说什么都是哥哥的错之类的话。
    吐出好几口水,松言方抬眸环顾四周。他这才发现周围皆是柳府仆人,伏在身边哭的是娘亲,爹爹肃然地立在一侧,而一向与他不对盘的柳松月,则是浑身湿漉漉地立在一侧,双手攥着拳,脑袋低垂,看不清面容。眼下见爹娘面容年轻许多,而大哥更是变成一个俊秀少年,柳松言心下又是一奇。
    看到二子平安无事,柳夫人忍不住紧紧拥住他,身子还在战栗。
    依偎在母亲怀里,再看着自己的手,松言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真的重活一次!他探手环住母亲,轻轻唤了一声娘。柳夫人一怔,泪水掉得更快了。柳必谦的面色难看至极,对着一旁的长子拂袖喝斥,又命人押着松月离开……
    歇过小半晌,松言便通通想明白了。
    自己阴差阳错重生到八岁这一年。他今天之所以会落水,是与大哥松月一言不合,两人在池边吵了起来。二弟松言身子不便,可嘴巴厉害的很,常常能将人气得七窍冒烟。大哥松月虽比他大,但到底是个毛头小孩子,根本禁不住挑衅,一时冲动推搡了一把。偏巧松言的轮椅绊倒后面的小石块,他往后一栽直接掉进水里。
    上一世他们兄弟二人就是因为此事一直心存芥蒂,而柳松月也因此被柳必谦骂得狗血淋头,还挨了一顿家法。后来柳氏夫妇便渐渐有些疏远长子了。此后,松月他日渐消沉、自暴自弃,最后终日缠绵花街柳巷……
    松月默默叹了一口气。
    听着书房里不停传来藤条重重鞭到皮肉上的声音,但哥哥却死咬着牙不吭声解释,松言心里不大好受。若当初说清楚,哥哥是不是不会沦落至此?如此想着,他已经抬手敲了敲书房的门,口中请安。柳必谦喝斥他离开,松言顿了顿,缓缓道:“爹,今日这事不全是大哥的错,松言亦有份……”说着,他将两人如何争辩、自己又如何用话刺激大哥、再如何落水的事一一道来。
    里面二人皆怔住。
    柳必谦没有想到生性淡漠的二子会出言阻止并解释来龙去脉,而松月更是彻底愣住。
    他与二弟自小不对盘。松言自幼腿疾,大家习惯宠着他顺着他,以至于柳二公子的性子乖张,说话异常尖酸刻薄。松月身为大哥,平日里没少受这位弟弟的气,但也多加忍让。两人斗嘴都是他闷头生气,若是闹到父亲那儿,就是一顿板子。那人一向都是不依不饶,只冷眼旁观他被父亲责骂,从不会像今日这样主动解释……
    柳必谦停了手里的藤条,又抽起一边的板子,打开书房的门。外面,柳松言仰面望向他道:“爹爹,松言有错,还与哥哥一道受罚!”柳必谦看着这个不一样的儿子,眉心微蹙,心里却涌起好多异样。他压下异样,厉声道:“将右手伸出来!”
    柳松月裤子被扒了,此刻趴在凳子上,看着门口那人高高举起手,又听啪啪几声重响传来——想来父亲下手真是不轻呢!松月抬眼看过去,就见那人的小脸皱成一团,却也咬着牙不哼一声。许是察觉哥哥的视线,松言回望过去,难得抿起唇笑了笑,虽然很浅,很浅——浅到松月以为活见鬼了!
    柳松月又是一怔。
    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很差,今日二弟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不会是他故意在父亲面前装模作样,想继续陷害自己吧?松月撇撇嘴转过头去。
    夜里,松月正趴在床上哼哼——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才好意思哼出声来——外头忽然传来两道敲门响。他还没让人进来,门吱呀开了。这种不请而入的风格实在很像他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弟弟,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个讨厌鬼,他忍不住轻哼:“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大哥,我只是想我们大家都好好的……”松言淡淡回道,说罢,又默默离开,留房里那人独自回味。松月突然觉得二弟今夜阴森的很,还很莫名其妙,不过那人今日在爹爹面前能做主动替他分担,现在又嘴硬心软地来看他,已是极为不易,罢了,就再多忍他一回吧!
    柳松言落水之后腿疾严重许多,请了好些大夫都不见好,直到皇帝派太医过来施针才好一些。到了冬日,他的膝盖疼得越发难受,柳必谦只好将他送去祁山的别院。那儿有一处天然温泉,经常泡一泡会有好处。
    松言住进别院,多了好多清闲日子。闲来无事之下,他将前世的事情细细思索,越发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如此偏执?
    他真的想不通!
    冬季山间雪花绒绒,温泉汩汩,日子很是惬意。祁山很大,有许多的庙宇和庵堂,柳松言习惯每日在附近转悠。这一日行到一处山涧,他听到风中隐着某种困顿呜咽的声音。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经常会有小兽被冻到。松言心下一软,推着轮椅循着声找了过去。靠近那一处时,他弯□子用指尖拨开沾了厚厚一层白雪的枯黄草堆,然后,愣住了。
    里面藏了个小姑娘,正低头抹泪。她听见动静,亦惶惶然抬起头回望过来。一双泪眼汪汪,凄楚的很。再仔细一看,此人的发质不好有些黄,与枯草相映成辉。松言愣了愣,又默然推着轮椅转身离开。
    “这位公子,”没想到那个丫头却在后头唤,支吾半晌又问,“……你有吃的么?”她清晨随夫人她们到祁山拜佛,却一直被欺负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呢,真是饿得难受极了,才鼓起勇气如此斗胆问一句。
    松言又愣住了。他刚想拒绝,转眸看着小姑娘惨兮兮的模样,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继续推着摇椅往前走。这个动作便是同意了,那丫头连忙跟上去。
    柳松言赠了她一顿饭,也不问。待那人吃完,管家便来禀报。他只示意送人出别院,其他也没交代。管家回来后,又道:“二少爷,那小姑娘说她铭记公子的大恩大德呢……”
    这事柳松言没放在心上,过年前他被接回京。这一回大哥见着他虽然还是不苟一笑,可话里话外已经没有原先那么疏远了。柳必谦问了兄弟二人的学业。松月不如弟弟,他隐隐有些泄气,偏巧那人还处处挑衅针对,气得他除夕守岁还在奋发图强,恨不得悬梁刺股,登时去考个功名回来。
    开春之后,翰林学士柳必谦被元兴帝请去教导太子。此后为替太子找几个伴读,元兴帝可谓绞尽脑汁,想来想去,柳必谦打算自荐自己的儿子。柳松言比太子大三岁,在京城已小有盛名,是再合适不过的人。熟料柳必谦找二子商议的时候,竟被一口拒绝。
    柳必谦不解:“你做太子的伴读,以后便是近臣了……”
    “爹,松言志不在此,倒不如让哥哥去。”柳松言回道。柳必谦有些迟疑,松言又道:“爹,大哥性子圆润,比我合适。”这话不假,长子的性格其实更适合官场,但柳必谦之前没有考虑长子是因为松月的学问稍差了一些,可去给太子做伴读考量的根本不是学问啊——是他自己钻牛角尖了!
    如此一来,柳必谦举荐长子入宫,皇帝亦准了。
    大哥随爹爹第一次进宫的那天,松言在府门口目送着两顶轿子离开,他的眉心缓缓舒展开。这样变动,合他的心意,他此生再不愿与那二人有任何牵扯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所有都变了……
    说来也巧,今年的第一次春雷突然响了。没过一会儿,贵如油的春雨便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松言坐在窗前看了会儿书,这雨却又停了。探头张望着,他径直推着轮椅往府外去。柳府二少爷极少出门,下人们自然要跟着,柳松言却十分抗拒这个行为——众人簇拥只怕会引来更多人围观。所以松言不准他们跟着,仅独自出府去。过了几条润过雨的巷子,没想到停了一会儿的雨又开始下了,街上的行人狂奔,他也不得不去找个地方避雨。
    躲进茶寮青瓦檐下,松言忽然生出些熟悉之意。他怔怔望着前头,暗忖既然自己与大哥的关系已经和缓,又是大哥入宫做太子伴读,那就不会再遇到梓玉了吧?正这么想着,远处长街上走过来一个撑着伞的身影,伞面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可只一眼,柳松言的心就不可遏止地砰砰狂跳起来。雨大了一些,那人步子微微一顿,旋即抬起伞面仰头望了望天。
    这么一瞬,柳松言的心口又是一窒!
    那一年,她就是这副娇俏的模样,可明明不应该是今日的,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真的都变了?
    柳松言不可思议。眼见着梓玉往这儿一步一步来了,他心慌不已,慌不择路之下,连忙推着轮椅往外走。
    梓玉望着这个人,只觉好奇。明明这雨越下越大,他怎么反而走了?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她这样想着,仍偏头定定望着那个少年。那人的背影挺得僵,连手里推轮椅的动作也有些不自然,梓玉正想抬脚上前关切一句,却见那个腿疾少年闷头闷脑地撞在另外一行匆匆赶路的人身上了。又是一桩扯皮的事!梓玉收回视线,转身进了茶寮。
    撞到人之后,柳松言抬眼。面前是个老妪,身后有辆马车。淋了雨,这群人也挺狼狈的。那老妪正出声呵斥,马车里头传来个姑娘的声音,轻轻唤了句“周妈妈”,那个周妈妈一顿,松言正好避到一侧。马车从他眼前经过,一侧的车帘掀开,探出半张清秀的脸。并不如梓玉艳丽,却也有些许水灵。意识到盯着看有些不妥,松言连忙垂下眼眸。
    “柳公子!”有人轻轻柔柔道。
    柳松言愣了愣,缓缓抬起眸子,往声音处看去。却见车帘后那半张脸全部探了出来,正是躲在祁山山涧边呜咽的小丫头,还冲他微微一笑。
    松言亦点头示意,车子缓缓经过,他看到了张府的标记。
    ——原来是张家的人!
    拧眉想了想,松言摇头笑了,原来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是重生,一切都乱啦~~~算是亲妈弥补柳二的,希望他重生之后有个好结局!
    抱歉啊,之前休长假导致工作积了一堆,昨晚又加班,所以没更新!祝周末愉快o(n_n)o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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