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牢大狱

凌晨一点，收工了。
    接见过的犯人，都没有睡着，没有接见到的犯人更加睡不着。
    钱晓庄翻来覆去地，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朱正龙说，钱晓庄，你别动来动去的，这接见一次就这样，你以后怎么办啊？
    钱晓庄问，老朱啊，你以前的官司怎么吃的啊？
    朱正龙说，睡觉吧，不要说了。
    刘楠说，老朱，说说吧，这里没人能睡得着，这新收就是这样的，头一回接见想法多，没见到的想法更多。
    朱正龙说，我们以前吃官司，现在想想也真的是傻，那个时候好像坐牢光荣，出来混的，不做一次牢那就好比读书没有毕业证，谁知道，这学期太长了，妈的一下子搞了二十年。
    刘楠问，你几几年吃的？
    朱正龙说，我们是赶上风头了，83年，那家伙，我记得那是大热天，所有学校放假，看守所关不下了，全关在学校里，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都出动了，那时候，哪来的什么刑拘啊，全部收审，你们现在不管怎么样，随便什么案子都要开庭吧，我们那个时候哪里来啊，批发的，这审判长拿着判决书过来的时候，是拿绳子捆的，过来读，读完走人，一锅端。
    钱晓庄问，老朱，你什么案子啊？
    朱正龙说，我他妈两次都是打架，头一次小啊，不懂事，把人腿打断了，照现在也就判个三年最多了，那时候不是，你想啊，我才19岁，一下子搞了十五年，做梦都没有想到啊！我妈哭得不成人样了。
    钱晓庄问，那你怎么搞到20年的啊？
    朱正龙说，这个时候什么年代啊，一个不要减刑，减刑掉面子，说你是123。
    钱晓庄问，什么是123？
    刘楠说，钱晓庄，你别打岔，这123就是谍报人员，也是犯人，只要犯人里面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汇报的那种。
    朱正龙说，那时候，人民政府找你谈心说要给你改积，给你减刑，这急得，回来就把手指剁了，把剁下来的断指朝盖头面前一扔说，政府我反改造，自残了，不能减刑。这再是打打架，谁狠谁摆话，都想做老大，可老大只能有一个，怎么办，打！要么没事越狱，玩牛逼，被抓回来后，人民政府这顿打啊！但是你名气一夜之间就响了，在全支队犯人的心目中，你就是大腕了。这时候的管教也不一样，只要你挺的过来，人民政府最后还处处照顾你，想想那个时候这傻啊！不像现在，谁吃得短谁就是老大，这人还没到监狱，已经在动脑筋算出狱了，吃官司也不一样了，要与时俱进啊。
    钱晓庄问，老朱你们那个时候坐牢，都做什么活啊？
    朱正龙说，种地，种棉花。现在想想还是那种官司好吃啊，人自由，不像现在，全部是封闭式的，这里也是铁杠，那里也是铁杠，反正到处都是铁杠，压抑、郁闷的很。我们种地的时候这一放出去，三四天是经常的。什么东西搞不到啊，吃的就不用说了，连女人都有。
    康小立说，不会吧，老朱，连女人都能搞到？
    朱正龙说，你懂个屁啊，我们是沪江过去的，有钱！什么搞不到啊。
    钱晓庄问，看守的这么松，那你不逃啊？
    朱正龙说，逃啊，要不这坐牢坐的怎么会越坐越长呢？
    钱晓庄问，逃得掉吗？
    朱正龙说，怎么逃得掉？我他妈准备的算是充分的了，带了足足三天的干粮，操！晚上逃出去的，到天亮的时候，还在老地方转悠呢，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怎么逃，你跑吧，人民政府晚上不抓你，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一抓一个准，他知道你根本跑不掉的。
    钱晓庄问，老朱，你为啥逃啊？
    朱正龙说，为啥？我妈死了，我就想回家看一眼我妈。
    监房里一阵沉默，只有那盏长明灯一直无情地亮着。
    朱正龙停了一会儿，继续说，我这辈子也算是完了，四十多了，还在坐牢，老婆没有，小孩子没有，就剩下大哥，大哥身体也不好，今天看见大哥，我大哥说，没事，怎么说，谁让你是我的弟弟呢？我在新疆坐牢的时候，都是我大哥陪着我妈来的，一年来一次，想想那个时候，整整十五年啊，大哥也因为我的事情一直没娶到老婆，自己坐牢害了一家人，真的不值。
    钱晓庄问，老朱，你们那个时候没有新收监吧？
    朱正龙说，没有，我们那个时候全在现在的七监，也没那么多监狱，现在犯事的人多，监狱生意来不及做。我们那个时候，分监动员的时候说的，把新疆说成是******外国一样，有什么什么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火车开了四天，想想到了吧，没到，大车坐了三天想想到了吧，没到，卡车坐了两天，终于到了。其实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就是给你逃，你怎么逃得掉呢？
    钱晓庄又问，那你们开大帐怎么开啊？
    朱正龙说，开大帐？开什么大帐，都用现金。
    钱晓庄问，现金？
    朱正龙说，是啊，现金。沪江犯人有钱，那个时候，当地的管教那穷的，一看到沪江犯人过去了，就像看到一个个肥羊！你知道那个时候的沪江牌香烟吗？那可真管用，我哥每次来都带整整一箱，别人还以为我哥是贩烟的。那个时候只要你老婆来看你，还能和老婆在一起住两天，女的一来，这支队里可热闹了。哪里像现在，想女人了，打飞机吧。我们有些沪江的犯人，这管教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犯人，听不懂了吧，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的。现在形势变了，这种地方的官司，连我么老官司都要慢慢适应了。
    文广说，朱正龙，休息了吧，明天还要出工呢。
    监房里很快就回复了平静。
    半夜里，文广觉得有人推了一下自己，文广睁开眼一看，是钱晓庄。
    文广坐了起来，轻声地问，钱晓庄，你干嘛？
    钱晓庄压着嗓门说，广哥，你帮帮忙，和你的朋友说说，让我和你一起走吧，我害怕。
    文广说，睡吧，明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