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牢大狱

(一)
    朱金龙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就是文广在后面捣的鬼，所以每次看到文广，总是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文广。
    这文广也傻，好像真的是做了什么事情似的，一直不愿意和朱金龙对视，只要一碰到朱金龙的眼神，就马上移开了，而这些举动无意中更加肯定了朱金龙的想法。其实文广是不想要事情，只想太太平平地把官司吃完，再说马上就要分监了，也不知道你朱金龙会到哪个监狱去，万一弄点事情出来，这肖伟在外面操作什么事情起来只会增加难度，这关系进来归进来，要是自己三天两头在惹是生非，那谁还敢帮你？文广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他都是尽量回避着朱金龙，还好虽然是在一个中队，但是在两个监房，而且新收是不允许随便出门封的，两个人正面接触的机会几乎没有。
    这几天的活太多了，犯人们基本上都是半夜一点睡的觉，朱金龙做的属于体力活，九点收工回来还要穿绳子，所以他现在也没时间去恨文广，每天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换到十二号监后，刘楠把他换到了下铺，也不洗蹲坑了，负责每天三顿饭的打饭，待遇改善多了，也许是无影腿关照的，刘楠也不和朱金龙多说话，朱金龙也不和别人多说话。
    老吴和文广说了一件事情，文广听了之后，心里有底了。
    老吴问文广，你知不知道，这钱晓庄有没有线啊？
    文广说，不知道啊？
    老吴说，你的饭搭子有没有线你会不知道？
    文广说，我反正从来没有听他提到过。
    老吴说，那这小子城府很深啊。
    文广问，老吴，到底怎么回事儿？
    老吴说，你们这批好像过了劳动节就要分了，你的单子我看到过，一监第一个就是你。
    文广问，这不奇怪啊。
    老吴说，没说你，是说钱晓庄。
    文广问，钱晓庄有什么？
    老吴说，我第一次看到的是钱晓庄分在二监，可今天早上我去打扫办公室的时候，我看见钱晓庄从二监的单子里划掉了，排到一监的单子里，而且就在你的名字下面，排在第二个。
    文广说，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啊？
    老吴说，你不懂了吧，这有线的都是在分监名单的前几位，你说这钱晓庄要是有线的话，也不可能过来大接见啊，奇怪。
    文广说，这有什么奇怪的，钱晓庄想低调点呢。
    老吴说，还有啊，这朱金龙也是在一监的名单里。
    文广说，真的？
    老吴说，这我骗你干嘛，再说了一监这么多大队呢，就你们的刑期也不可能分在一个大队里，你用不着担心。
    文广说，我担什么心，是他搞我，不是我搞他，亏心的是他朱金龙，不是我文广。
    老吴说，这事情你不要和任何人说啊。
    文广说，知道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文广把钱晓庄拉到大室里，和他说了分监的事情，钱晓庄兴奋的摇着文广的手说，广哥，太谢谢你了！
    文广说，还不知道最后结果呢，只是听老吴这么一说。
    钱晓庄说，老吴看到的，那肯定不会错。
    晚上，钱晓庄开了几个小包装，硬拉着老吴吃饭，老吴看了看文广，文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吴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鸭子说，文广啊，以后要是到终点站了，可不能这样啦，肚子里放点东西不会烂掉的。
    文广说，老吴，晓庄是自己兄弟，没事的。
    老吴说，许多事情就是坏在所谓的兄弟上的。
    钱晓庄还不知所以然地问，你们在那里说什么呢，吃啊。
    （二）
    监狱每天都有医务犯到各个楼面发药，犯人有些小毛小病的都可以报告，然后由带班队长带到医务所看病，每个犯人也有自己的病历，和社会上一样，只不过犯人是全劳保的，不用自己花一分钱，如果生大病还要上监狱局的医院去看病，同样也是不花一分钱的，最可怕的就是保外就医了，这要是让犯人保外就医的话，这犯人也就差不多了，新收监有三个犯人保外就医，结果出去之后，全军覆没，没有超过三个月的，全部报销。
    张医生被分在新收监的医务所做医务犯，其实也就是一大队的医务犯，每个大队都配有一个医务犯，主要负责犯人的发药，打针，验血，验小便，验大便等具体的简单的医务劳役。正好一大队的医务犯要减余刑回去了，生卫科一看张医生的档案，好！就是他了，就把张医生调到医务所了。
    张医生每天都要到一大队所有的楼面发药，老的医务犯还没走，就带着张医生到处跑。张医生第一次和老医务犯出楼面的时候，和各个中队的队长都介绍一下，意思自己马上就要回家了，以后的劳役就给新的医务犯了，这样各个中队的队长都认识了张医生，以后张医生在出楼面的时候，不至于引起误会，因为医务犯出楼面，是不用队长带的，凭左手臂的医务犯标志就行了，不过也只能在本大队里走动而已。
    张医生到五中来的时候，文广看见了，叫了他一声。张医生一看是文广，马上回应了。
    文广说，行啊！张医生，混的不错啊，穿白大褂了。
    张医生说，赶巧啊，正好原来的医务犯五月份减余刑回家，这不就把我调到医务所了吗。
    事务犯老吴过来问文广，你朋友啊？
    文广还没说话，张医生已经抢过去了，是啊，朋友！朋友！
    文广问，你家里没帮你安排一下？
    张医生说，没有啊，不瞒你说文广，我这到新收监第一次接见就是法院来的，我老婆起诉离婚了！我说，我没什么说的，离就离吧，除了房子留下，其他全部拿去！
    文广笑着说，你他妈除了房子还有啥啊！
    张医生说，我这赌博吧，没输家里钱，都是我的私房钱，到后来不对了，不过我的确是没想过问家里那钱。
    文广说，你这还挺顾家的啊。
    张医生说，这一离婚啊，文广，这心情立马舒畅了，你想啊，这在里面哪有不乱想的？好了现在产权过户了，不是我的了，也不用担心了。
    老吴笑了说，张医生啊，不错！心态不错啊！
    文广连忙介绍，张医生，这是我们事务犯，老吴，还有一年多，也要出去了。
    张医生说，文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老吴有什么事尽管说啊。
    文广说，那现在到医务所的话，分数什么都不用愁了吧？
    张医生说，说是这样说的，也不知道以后呢。
    老吴说，张医生你放心，这医务犯不管怎么样，起评分就高，只要你不出什么事情，一般都过的过去。再说吃官司也是讲运气的，你说有线的要等一个位置干等不来，没线的呢，人民政府急着要，都是运气啊。
    张医生说，可不是吗，前几天分监，叫我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分出去了呢，谁知道一下楼告诉我就分在本监，还是医务所，谁能想到啊。
    老吴说，你这多沾了你是医生的光啊。奥，对了，你这里有好一点的高血压药吗？
    张医生说，怎么你血压不好啊？
    老吴说，老觉得偏高。
    张医生说，我给你量一个血压，看看情况，再给你配点药。
    老吴说，那谢谢啦。
    张医生说，谢什么，文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
    晚上，老吴对文广说，文广啊，你们市看黄埔军校出来的都蛮厉害的嘛！
    文广问，怎么啦？
    老吴说，你看，有带组直接翻B级的，有混阳差的医务犯，有你这种电缆线的，还有老黑鱼沉在水底下的。
    文广问，谁是老黑鱼啊？
    老吴说，谁是老黑鱼啊？钱晓庄。
    （三）
    天气在慢慢转热，身体好的犯人已经开始用冷水冲凉了，冷水冲凉在犯人中间慢慢流行起来了，虽然是四月底，冲在身上的那个感觉还是有些刺骨的，但是冲完之后就浑身发热了。
    马上要劳动节了，菜单下来之后，犯人们都乐开了怀。犯人的菜单是每周五贴下一周的，劳动节前的这张菜单被称为新收监史上最牛的菜单。犯人们都在传，原来的司务长退休了，新来的司务长出手不小。再加上已经释放的犯人在出去后往各个地方写信，说新收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说干活没日没夜的什么什么，就在劳动节前，监狱下了一个通知，所有犯人的劳役必须在晚上九点之前结束，晚上九点半必须收封，早上六点开封。这下把犯人乐的，纷纷说，双喜临门啊！
    钱晓庄跑回来叫着，广哥！你快去看菜单啊！
    文广说，这菜单有啥好看的。天天吃的比猪食还差，有什么好看的。
    钱晓庄说，变啦！全变啦！他们说新的司务长来了，这菜式全变啦！
    钱晓庄拉着文广到大室里看菜单，许多老犯人都在议论。
    文广一看，好家伙！这简直就是开天辟地，新收监有史以来最牛的一张菜单！
    五月一日，早餐、油条+粥，午餐、大排+白菜汤，晚餐、黄瓜炒蛋+冬瓜汤
    五月二日，早餐、肉包+粥，午餐、鸡腿+紫菜汤，晚餐、黑木耳烤麸+白菜汤
    五月三日，早餐、菜包+粥，午餐、带鱼+冬瓜汤，晚餐、木须炒蛋+紫菜汤
    五月四日，早餐、粢饭糕，午餐、酱鸭+玉米羹，晚餐、白菜肉丝+虾米汤
    五月五日，早餐、什锦菜+粥，午餐、炸鱼头+排骨汤，晚餐、糖醋小排+鱼头汤
    五月六日，早餐、油煎馄饨，午餐、炸猪排+南瓜汤，晚餐、炒素+白菜汤
    五月七日，早餐、锅贴，午餐、咸鸡+虾米汤，晚餐、炒面+罗宋汤
    太牛逼了！太疯狂了！
    事务犯老吴说，以前春节都没这张菜单好，看来新的司务长有点套路，人性化！太人性化了！
    刘楠说，这******路子吃不准了，劳役的时间吗也控制了，这伙食一下子好起来了，他们什么意思啊？
    老吴说，你他妈就是贱，这鞭子抽在身上就舒服了，人民政府对你好一点了，你就受不了了，与时俱进，懂吗？
    刘楠摇着头说，有问题，有问题。
    老吴说，要么你自己有问题。回过头对文广说，你看见没有，这公司吃的长了，什么人都有，给他舒服点，吃的好一点，还受不了了，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文广笑着说，这也难怪，冷不丁地来一下，是有点接受不了。
    老吴说，你是无所谓了，都说一监的伙食是最好的，我们可是农奴翻身了，这伙食一变，犯人们干活也有点劲了，出效益啊！
    变菜单的消息传到新收监房里，新收们也很高兴，这做的都快崩溃了，来这么一个通知，一个个高兴啊。
    这个劳动节过的，那真叫过节了。
    （四）
    五月六日是汤中值班，这天上午汤中把文广叫了出来。
    文广一进办公室，汤中就叫文广坐在沙发上，问文广，最近怎么样，还好吧。
    文广说，谢谢汤中关心，我还好。
    汤中说，后天早上你就要走了，到一监去，在我这里你也算平安渡过了。
    文广说，是啊，这段时间还多靠汤中帮忙了。
    汤中说，这到了一监，你就是到了终点站了，不管人家帮你创造多好的条件，你自己都要把握住，千万记住，做任何事情不要先考虑自己，而是要考虑朋友，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做下去了，如果出什么事情，让朋友在处理的时候很为难的话，你就千万不能做。不给朋友为难就是不给自己为难。你是聪明人，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文广说，我知道的。
    汤中接着说，你看看朱正龙，他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吃官司有他的路子，到了终点站多看少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吃法，比朱正龙还要老的老官司更加难弄，碰到什么人说什么话，办事情，做人都要在路子上。改造单位就是小社会，社会上有的，这里都有，而且这里的明争暗斗只有比外面社会上还要惨烈。你想啊，这每年评审那改积都是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也就是说和自己最大的利益绑在一起的，能让吗？没有改积怎么减刑？没有改积怎么假释，到这个时候都是真刀真枪地斗啊！还有，盖头之间也有矛盾，千万不要因为自己不注意小节，在一句话或者一件事情上得罪了某一个队长，别看有的队长平时不说，到年底评审的时候，要他签字的时候，他就说话了，来一个拒签，你不就玩完了吗？也许他正好和你的朋友有矛盾，借着评审故意让你朋友为难，也许他就是看不惯你，也许你自己就是不过关。再说犯人之间，那时候什么兄弟，什么朋友，不管了，背后放枪的太多了，一到评审的时候，这条子满天飞，有飞到大队的，有飞到支队的，有飞到监狱局的，有飞到人大的，还有的犯人小刑期的，减刑没有希望，等放到社会上去之后，就开始到处反映问题，这次新收监劳役时间变动和伙食变动，他们这些留押的长期犯是得到好处的。但是在终点站只要有犯人飞条子，最起码就是调查，一切要等调查报告出来之后才能继续，调查期间如果错过评审，不就是等于当年改积拿不到了吗？有些犯人就是要这个结果，心理相当阴暗的，他知道自己拿不到好处，但是他一旦铆住你了，你的日子就难过了。
    文广说，谢谢汤中啊，这我一定会注意的。
    汤中接着说，朱金龙和你一起走。
    文广点点头说，知道了。
    文广回来之后，事务犯老吴问文广，汤中和你说了？
    文广说，是啊，汤中说八号就要分监了。
    老吴说，我们也是有缘，今晚我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