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花烟雨江南

第14章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失声而哭,更未想到自己的哭声竟是如此可怕。多年前他曾经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他看见三条野狼被猎人追赶,逼入了绝路,乱箭立刻如暴雨般射过来,公狼和母狼狡黠地避人了山穴中,总算避了过去。
    但一条幼狼显然已力竭,行动已迟缓,刚窜到洞口,就被三根箭钉在地上。
    那雌狼显然是它的母亲,所以才不顾危险,从山穴中审出来,想将它受伤的儿子叼到安全之处。但这时已有个猎人打马飞驰而来.一刀砍入了它的背脊。
    它嘴里还叼着它的儿子,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中,不停地挣扎着。
    只可惜它力量已随着血液流出,虽然距离洞口只差两尺,也无力逃进去。
    那公狼看着自己的妻予在挣扎受苦,一双黯灰色的眼睛里竟似已有了绝望的泪珠。
    雄狼的痛苦更剧烈,它身子也开始颤抖,突然从洞穴中窜出,一口咬在这雌狼的咽喉上,解脱了它妻子的痛苦,但这时猎人们已围了过来,这头狼看着自己妻儿的尸体,突然仰首惨
    掺厉的嗥声,连猎人们听了都不禁动容,他远远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热泪满眶.胃也在收缩,一直吐了半个时辰才停止。
    现在他才发觉,自己现在的哭声,就和那时听到的狼嗥一样.他几乎又忍不住要呕吐。
    泪已干了,血却又开始在流。哭,也是种很剧烈的运动。
    一个人真正痛哭的时候,不但全心全意,而且全身的力气都用了出来。
    小雷可。
    他的脸磨檫着地上的砂石,也已开始流血。他不在乎。
    天黑了又盛,他已不知有多久没有吃过水米。他不在乎。
    可是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他为什么哭?
    他不是野兽,也不是木头,只不过他强迫自己接受比野兽还悲掺的命运,强迫自己让别人看起来像是块木头,这并不容易。
    微风中忽然传来一阵芳香,不是树叶的清香,也不是远山的芬芳。
    他抬起头就看见她怜仃地矗立在墓碑前,一身白衣如雪.
    她似已又恢复了她的高傲冷摸,美丽的眼睛里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是一直冷冷地看着他。
    等他始起头,她才冷冷地问道“你哭够了么?”
    小雷仿佛又变成块木头。
    雪衣女道:“若是哭够了,就该站起来。”
    小雷战了起来。他全身都虚弱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可是他站了起来·
    雪衣女冷笑着,道“我想不到畜性也会哭。”
    小雷馒馒地点了点头,道“畜牲会哭,母狗也会哭。’
    雪衣女道“母狗?”
    小雷道,“我是畜牲,你是母狗……
    雪衣女的脸色苍白,但却没有发怒,反而笑了“你认得的女人若全是母狗,你也许就不会哭得如此伤心了。”
    小雷看着她显然还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雪衣女悠然道“母狗至少比较忠实,至少不会跟着别人走。”
    小雷的瞳孔忽然收缩,一步步走过去,双手扼任了她的咽喉。她没有动,没有闪避。
    她的笑容中带了些讥诮之意冷冷道“你捏断了我一只手,又侮辱了我现在不妨再把我扼死。”
    小雷嵌满泥污砂石的指甲,已刺人她雪白光润的脖子里,可是他自己额上的冷汗也已流下。
    雪衣女淡淡道“我让你捏断我的手,让你侮辱我,情愿被你扼死,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小雷不能回答,没有人能回答。她本来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死他的,但却情愿被他侮辱,这是为了什么?
    雪衣女冷冷道“我这么样做,只因为我可怜你,只因为你己不值得我动手杀你。”
    小雷的手突然握紧,雪衣女的额上已被捏得暴出了青筋呼吸已渐渐困难。
    可是她笑容中还是充满讥诮不屑之意,勉强冷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已不值得任何人动手杀你,因为你自己已经毁了自己,别人在床上大笑的时候,你却只能野狗殷躲在这里干嚎。,
    小雷喉咙里也在“略略”的响,似乎也被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道:“别人T”“—你说的是谁?”
    “你应该知道是谁?”
    “你……你看见了他们?”
    雪求女喘息着,咬着牙道,“现在我只看得见你一双脏手……
    小雷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指甲里的泥垢和沙土,五根手指终于慢慢地松开。
    他看着目己的手时,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的手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自己的手。
    等他能看到自己人的时候他心里会有什么感觉?是不是也不能相信这个人就是他自己T
    雪衣女倚在墓碑上喘息着,轻抚着自己颈上的指痕。
    过了很久,她又笑了,我是看见了他们,也看见了她—“她就算最条母狗,也是条饿极了的母狗1”小雷举起手,但这只手并没有掴在她脸上。他忽然走了。他的手放下去时,就像抛掉把鼻涕,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这远比一刀砍在她脸上还残酷她看着他走远,泪已流下。
    “你就算不愿再碰我.不愿跟我再说句话至少也该问问我的名字。”
    “我是你的情人也好,是你的仇人也好,你也至少应该问问我的名字。”
    “难道我在你心中,竞是个这样无足轻重的人?”
    “难道你真的已将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全都忘记?”她的心在呐喊,她的泪犹未干。她忽然始起头,对着天上的浮云,对着冷例的山风.放声大呼:“我也是个人,我也有名字,我的名字叫丁残艳。……。
    镖旗飞扬。飞扬的镖旗,斜插在一株五丈高的大树横技上
    人马都已在树荫里歇下。对面茶亭里的六七张桌子,都已被镖局理的人占据,现在正是打尖的时候,这茶亭里不但奉茶还卖酒饭。
    龙四坐在最外面,斜椅着栏杆,望着天上的浮云,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欧阳急还是显得很急躁不停地催促伙计,将酒食快送上宋。就在洒皿送上来的时候,他们I看到了小雷。
    小雷胜上的血迹已凝固,乱发中还残留着泥草砂石,看来仍是个憔悴潦倒的流浪汉.
    可是他的眼圈里,还是带着种永不屈服的坚决表情。纵然他的确已很憔悴,很疲倦,但他的强傲还是没有改变。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他改变。
    龙四看见了他,胜上立刻露出欢喜之色,站起来挥手高呼,“兄弟,雷兄弟,龙四在这里。”
    他用不着呼唤,小雷已走过来,标枪般站在茶亭外,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兄弟。”
    龙四还在笑,抢步迎上来笑道,“我知道,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兄弟,可是你进来蝎碗酒行不行?”
    小雷道“行。”
    他大步走上茶亭,坐下,忽又道“我本就是来找你的……
    龙四很意外,意外欢喜:“找我?”
    小雷看着面前的茶碗,过了很久,才一字宇道:“我从不愿欠人的情。”
    龙四立刻道:“你没有欠我的情。”
    小雷道,“有”
    他霍然抬头,盯着龙四道,6只不过雷家死的人,他用不着你姓龙的去埋葬。”
    龙四摇着头,苦笑着道:“我早就知道那老头子难免多嘴的,这世上能守密的人好像是已越来越少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欧阳急已跳起来,大声道:“这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有人埋葬了我家的人,我感激还来不及。”
    小雷连看都没有署看他,冷冷道“下次无论你家死了多少人,我都会替你埋葬。”
    欧阳急的胜突然涨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小雷又道“只可惜我不是你,我一向没这种习惯。”
    欧阳急道“你……你想怎么样?难道一定要我家也死几个人让你埋葬,这笔账才能扯平T”
    小雷却已不睬他,又抬头盯着龙四,道“我欠你的情,我若有几百两银子,一定还伤,我没有,所以我来找伤。”
    他声音如钢刀断钉,字字接着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只要开口就行。”
    龙四大笑,道:“你欠我的情也好,不欠也好,只要能陪我喝几杯酒,龙四已心满意足了。”
    小雷凝视着他,良久良久,突然一拍桌子,道“酒来”
    酒是辣的,小雷用酒坛倒在大碗里,手不停,酒也不停,一口气喝了十三碗。
    十三碗酒至少已有六七斤。六七斤火辣的酒下肚,他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欧阳急看着他.目中已露出惊异之色,突也一拍桌予,大声道“好汉子就凭这酒量,欧阳急也该敬你三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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