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

第85章


    “我就是为此事来的。”牛金星凑前一步,低声道,“臣来之前,探知郝摇旗的军队正在喧哗,不满李公子言行,并要向闯王讨个说法。”
    “噢?”李自成听了一愣。李双喜也趁机上来说:“一只虎的队伍里有不少穷哥们儿,早盼着能攻下京城给家里寄些银子,权将军那里这样的人就更多了。他们也听说了此事,也都在议论呢。”
    李自成道:“他们有这些反应也正常,我确实答应过他们,我不能食言。”
    牛金星上来道:“即使不因为这个,还有城中几十万大军要吃饭,没有粮草,时间一长,必有事端。”
    李自成道:“李岩说,若放任追饷,我们的军队会像张敬轩和左良玉的一样,若是如此,岂不有违义军称号?”
    “我看也未必。”牛金星道,“八大王、左良玉他们虽然兵匪殊途,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只劫富,不济贫,将所掠来的财宝尽归于自己掌中,故而天下人怨之恨之,而皇上你则完全将这些银两用之于民,用之于兵,两者相比,天壤之别,公道人心,自有公论。”
    “李岩还说,若放任追饷,恐伤了民心,此话又怎能不顾?”
    “民心?”牛金星诡秘地一笑,“这民心是百姓之心还是前明旧臣之心,我看还要两说。李公子系出前朝名门,在他心中,对这些老臣总有着几分情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个无可厚非。但咱们军中,怀有此心却只是少数。十年前,商洛山一战,郝摇旗离皇上而去,不就是因为军中无粮,又无大户可以打秋草吗?今日为避免重蹈当年覆辙,必解决给养军需,否则到时,只怕就算得到前明旧臣的心,也就真失了我大顺军民的心了。”
    “牛丞相说得不错。”李双喜道,“义父,与狗官们相比,咱老营的兄弟们才是最重要的。”
    李自成浓眉紧锁,没有接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第六十六节
    李岩的担心很快就成了现实。Www .Q b ⑸.c0М \经过李双喜和牛金星的劝阻,一夜思索后,李自成准许了刘宗敏的建议,北京城内,大规模的追赃助饷活动开始了,刘宗敏、李过担任总指挥,文臣顾君恩协助,而所有的将官都卷入了追赃的活动中。
    在顾君恩的策划下,助饷和追赃是分两步进行的,助饷是派饷,就是按指定的对象规定了数目来进行饷银的分派,按照实力与官职,明朝的旧人分为臣子、王公、太监、豪绅四个阶层,规定这些人在指定的时间内交纳规定的金额。
    派饷的具体数目,按等追缴:中堂官即原明首辅、大学士一级的官,须出白银十万两,各部院、京堂、锦衣官为七万或五万、三万,科道吏部官为五万、三万,翰林官多则为三万、两万,少则为一万,各部属员以下的,均以千计。至于皇室勋戚之家,没有定数,人财两尽是标准。
    不过,助饷没有多久就迅速发展成为了追赃,因为明朝的这些旧臣们交上来的银两较少,解决大部队的饷银问题只是杯水车薪。于是刘宗敏下令,加大追赃的力度,那就是不分对象,没有数目,无限度地追要,甚至随时追,随地追。由助饷到追赃,由尚有几分理性到全无理性,这是一个极快的过程。
    第一个受害的是前朝首辅魏藻德。这个一心想为李闯王效命的前首相,官没做成,却成了刘宗敏的阶下囚,而这回当阶下囚也不好当了。刘宗敏每日对他严刑拷打,逼他拿钱。魏藻德东拼西借,交出十万两黄金,这个数目已经够了,但刘宗敏并不满足,又追加了三十万两,每日仍然拷打不尽,到最后把魏藻德的全家都抓来,一起打。
    魏藻德的儿子被用烧得通红的铁条打得体无皮肤,求刘宗敏手下留情,并说自己的父亲有不少门生,可以从他们手中凑足款项,刘宗敏答应了。可是到了约定期限没能上交全,魏藻德求刘宗敏再给他一点时间,刘宗敏不听,命令上夹棍,魏藻德本就年事较高,连日来又被不断刑拷,结果夹棍一上,没几下就断了气。刘宗敏当天下午,又对魏藻德的儿子动刑,没多久,魏藻德的儿子也死了。
    第二个是王之心。作为京城内廷三大领袖之一的王之心,没有像王承恩那样殉国,没能像曹化淳那样溜走,留下来选择投降之路,不久就发现自己选的是一条黄泉路。追赃开始,他散尽家财,主动上交五十万两黄金,超额完成“任务”,但没想到这并没有换来刘宗敏的怜悯之心,刘宗敏看着满桌子堆得满满的黄金,笑道:“看来还是这些死太监们有钱!”于是命令,将王之心吊起来打,不分昼夜,把钱榨干为止,当天深夜,被吊着的王之心彻底绝望,咬舌自尽。
    第三个是成国公朱国纯。此人乃“劝进”党主要成员,但不久就发现这个身份对自己一点帮助没有,在交出三十万两黄金之后,全家被吊起来,一个一个打,刘宗敏告诉他,想要多一个活口,就交出五万两黄金,否则,就一个个往死里打,朱国纯受不了这个刺激,在一个清晨醒来,当看到自己年幼的孙子也被吊起来打时,心脏迸裂而死。
    第四个是周奎。当年把自己的亲外孙子推给李自成不管的这个国丈,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一夜之间就发生变化。刘宗敏将他捆起来,不给他饭吃,要他交钱。交出五十万两黄金之后,周奎说家中已无现金,只有田产,愿以田产充公,刘宗敏不干。于是开始动刑,动刑到第三天,周奎身亡。
    接连打死了四个明朝权臣,接下来的是以陈演为首的内阁大臣,明朝众臣人人惶恐,开始有人想四处藏匿,有人想绝境逃生,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北京城内全是大顺官兵,谁也跑不了。为防止百官逃走,大顺军开始到处抓人,“便街提士大夫”,也就是现在说的“满大街地抓人”。抓的人由刘宗敏统一管理,全都圈在他指定的几个大院宅里。
    追饷是以大册登记姓名,每一百人为一组,由八名骑兵武装押送到各营拘禁,然后统一到这些院宅里刑拷。北京城内,从早到晚,冤号之声不绝于耳。
    三月二十三日,李自成下了一道命令:无论新旧翰林官,每人派饷银万两以上。二十七日又下了令,向“京中各官”派饷,规定:不论起用或不起用的官,皆派饷,其中被起用的官员,派饷数目少些,不被用的官,摊派的数目多,敢说一句“不办”的话,立即用夹棍严刑拷打,很多人被拷打至死。
    作为追饷活动的总指挥,刘宗敏派几队人马出去抓人,有时还亲自出手,当然,他做的最多的事是在大宅院中设一高台,坐得高高的,看着脚下被刑拷的群臣。刘宗敏身边还放着酒壶和下酒菜,每天喝着酒,看着明朝旧臣被折磨,成了他最快乐的事。
    到后来人越抓越多,总指挥也忙不过来了,于是各处兵营的士兵均可任意追饷,即使在路旁街边也可上刑,人人皆得用刑,处处皆可用刑。
    从三月二十七日至四月一日,追饷的活动越来越扩大,由原来的官员、勋戚、宦官,到一般的士大夫阶层、商人甚至百姓,史料记载,“各处搜求渐宏,贩鬻之家稍有赀产,则逮而夹之,老稚冤号,彻于衢路”。北京城内一片鬼哭狼嚎之声音。当时的著名史学家杨士聪亲眼看见,刘宗敏所居府第有三个大院,受夹棍刑罚的每院有百人,这些人中,真正的有钱阶层只占十分之一二,大多数还是一些低级官员和小吏。还有一些商人,他们身受酷刑,惨状令人不忍目睹,而当天过后,这几百人无一生还。
    北京陷入白色恐怖之中。李自成最初曾号令军队:“军令不得藏白金,过城邑不得室处,妻子外不得携他妇人,寝兴悉用单布幕绵。”这些命令在追饷面前,荡然无存。当士大夫阶层被祸及殆尽之时,接下来受害的就是老百姓了。
    在金钱与残虐中寻求最大快感的大顺军,到后来已经完全失控了。他们榨完了权贵的钱,开始任意捕捉富户和平民百姓,大白天,店铺和居民经常遭受抢劫,而在刘宗敏的纵容下,抢掠变成了淫掠,强抢民女的事件也多有发生。在追饷活动中,为了保命,甚至还有明官献出妻女家小,收买农民军领导人或下属将领,此时距大顺军进城不足一月时间,但军纪已经破坏到全无章法。《流寇志》记载,到夜间,“兵丁斩门而入,掠金银奴女,民始苦之。”北京城内,到处跑的都是刘宗敏的兵,《明季北略》中更有记载:“腰缠多者千余金,少者亦不下三四百余金,人人有富足还乡之心,无勇往赴战之气。”
    北京城内,人人自危,紧张的空气,似乎只要一点火,都能炸开。
    这天深夜,北京铁狮子胡同一座大宅前,两骑马飞驰而来,马上两人穿黑衣戴斗笠,把全身遮得严严的。到得门前,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摔下马来,下马之后,两人急忙地叩门,一边叩门还一边回头望着,似乎怕有人追来。
    门“吱呀”开了,一个家丁从里面探出头来,叩门人急道:“快去通知吴老爷,我是田国丈,要他救我。”
    家丁进去禀报,只一会儿工夫就开了门,道:“快进来,老爷在家中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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