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荷尔蒙

92 去也 去也


92去也去也
    在重症监护室的窗外,我看见了一年来日思夜想的吴棠。
    那雪白的床上躺着的、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管子、正被数个医生围着在做最后紧急抢救的会是我爱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爱人吗?他的脸虽经修饰,却浮肿得令我依稀才辨认得出来,头上剃得光光的,上面很清晰地满布着数不清的针眼。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那些医生摇了摇头放弃了抢救。我似乎看见他的胸腔起伏了一下,当脑电波呈一条直线撞入我的眼睛,我使劲捶打着监护室的玻璃窗,让他们放我进去。
    李秘书死拽着我不让我扑向躺在床上的吴棠,我徒劳挣扎着对吴棠嘶喊着,你醒醒,醒醒啊,你说过要陪我走过下半生的,要把曾经失去的爱全部还给我,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连句话都没留下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就这么绝情地离开了我!
    醒来时,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着点滴,吴棠的秘书一直守着我。在我节制悲哀的保证下,李书将吴棠受伤直至去世一年来的情形,一点一滴地全告诉了我。
    苏眉生日当天上午十点,吴棠乘坐的航班落地后,一出机场,他便和李秘书要了出租车赶往市区。在他准备给苏眉打电话时,突然想起要给她买束花。司机一听说,不知他那会儿怎么想的,突然就说了句“刚过了家花店”,说着方向盘一转竟违规转向另一侧马路。这时,从车的侧后方高速驶来一辆大吊车,狠狠撞上出租车的中央部位。坐在车后座上的吴棠被甩出车外,然后又被倾覆的车子压了个正着。而坐在副驾上的李秘书被甩的距离稍远些,落在了马路中央的隔离带上,侥幸生还。出租车司机被挤压在正副驾席之间,当场死亡。
    吴棠被送进医院后,确症为颅脑重度损伤,经九个小时的手术抢救,性命暂时保住了,但进入植物人状态。伤愈后的李秘书在处理吴棠伤后日常事务时,曾考虑过要不要把他的不幸消息通知苏眉。但之前,他在与吴棠的一次交流中,吴棠曾透露过苏眉心脏不是很好,不能受太大刺激的情况。基于此,李秘书决定暂时不打这个电话。在他认为,吴棠既然抢救过来,应该会没事的。但当医生宣布吴棠将成为植物人后,他再想打电话给苏眉时,她的手机停了。
    一年内,吴棠的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李秘书替他请了两名高级护理,他自己则要协助公司高层管理好失去了董事长的公司,基本每十天飞过来探望一次,根本没时间也没那个精力去寻找苏眉的具体住址。
    三天前,医院打电话通知李秘书,声称吴棠的脑部出现重度感染,能抢救过来的几率微乎其微,希望安排家属见患者最后一面。李秘书赶到医院,当面聆听了吴棠的主治医生的表述后,开始联系吴棠的所有至亲好友,但在联系苏眉时卡了壳。电话不通,没有具体地址。李秘书曾随吴棠开车到苏眉家附近接过她一次,可他当时留在车内,甚至连哪条街都记不清了。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吴棠一直深爱着这个女人,如果不让苏眉见他最后一面,吴棠将死不瞑目,他必须得给董事长初恋情人一个交代。于是李秘书推掉了所有事物,凭借记忆力,一条街一条小巷地找了过来,总算不负吴棠对他的器重,让苏眉见了深爱她的吴棠最后一面。
    几度哽咽难言的苏眉已濒临晕厥边缘。蓝歆和肖蕾一边一个,眼里含着泪,一个给她轻捶着后背,一个往她嘴里喂着咖啡。
    苏眉缓过劲来后,呜咽着泣诉道,都怪我,庆这个生干嘛,他又为什么突然要想起送啥花的,不赶这一趟,不还好生生地活着吗?他这是要剜我的心,让我永远活在痛苦和悲伤中啊!
    三个晚辈守着她一个,却拿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因为此时此刻任何意义上的宽慰话,都够不上力度。但有一招至少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悲伤之情便会随之减弱些许
    使招的是肖中宇,但他此刻确实想弄清一个埋藏他心底已经一年的问题,一直想问却囿于辈份开不了这个口。他轻声咳了下,凑近苏眉突然问道,婶娘,有个疑问一直放我心里解不开。这一年间,在您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儿,今儿您既然说到这里了,我想问您的是,一年前,您的腿到底是怎么断的?能跟我说实话吗?
    苏眉接过女儿递的纸巾擦了擦泪水,随口道,摔的呀!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肖中宇摇了下头说,不是这样的。您的主治医生极肯定地告诉我,像是被踹断的。我看过片子,一个人的腿无论怎样个摔法,也绝不可能从膝盖骨处断裂,而只能是某个人用脚踏断或踹断的。之前我之所以没有问您,主要是我先向叔叔求证过,他既然这么说了,我怎好再向您求证,而我心中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叔叔。现在您把您这一年里所发生的事讲过之后,我基本可以确定了,您的腿一定是叔叔踹断的。
    苏眉轻描淡写地说,你说的什么呀,做侄子的怎么把自己的叔叔想象得这么狠心的?
    肖中宇却一针见血地说,一个男人若认为自己的女人背叛了他,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您先前说过,叔叔已经察觉到吴棠跟您有了联系,他必然联想到您和他旧情复燃,气急败坏之下,也或许一时控制不住……
    他没有再往下说去,一双眼却紧盯着苏眉,看她的反应。而这时,肖蕾一把将母亲的身体扳过来面对了自己,逼视着她问道,妈,告诉我,哥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想听你的实话。
    然而,苏眉仍然坚持道,没有的事你让我怎么跟你编呀!
    一直没作声的蓝歆这时忽然说,其实呀,您承不承认已经无关紧要了。我只须说出一个事实,便足可证明这件事。
    听她这么笃定的口气,肖氏兄妹,包括苏眉的眼睛都看向了她。
    微微一笑,蓝歆看着苏眉说,一切问题的产生均有前因后果。婶娘啊,我想问您的是,既然您的腿伤已经好了,却又为何要继续装下去,这么做的意图或者称之为目的,到底因为什么?您只须回答上了这个问题,他们的问题您就无须解答了。
    稍沉吟,苏眉的嘴角露出丝无奈自嘲的笑意说,到底是心理学家,一语切中我的要害之处,我再怎样辩解,也难以自圆其说了。中宇的猜测是对的,我的腿是让肖坤一脚踹断的。自吴棠失去消息之后,我脑子里整天都在想象各种原因,担心,焦灼,茶饭不思,这种情形之下,失魂落魄在所难免。一个屋里住着,况且肖坤一向对我的行为举止比较上心,又怎会感觉不到。而我却沉浸在对吴棠的担忧和思念中,行为反常到不自觉的地步尚不自知。以前我的电话到睡觉时必关机的,但自那以后我二十四小时开着,惟恐错过吴棠的电话。另外,只要电话响起,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吴棠打来的,已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射了。
    终于有一天,肖坤去营业厅打出我的话单摔在我的面前,逼问吴棠的号码是谁的。心都死了的我一口承认是吴棠的,对他所谓我已经背叛了他的指责辱骂予以解决否认,但我却告诉他,我正在考虑是否与他离婚一事,一切皆因他当年的卑鄙。
    在他的辱骂声中,我在这个家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便起身向楼下走去。刚下到楼梯半道,他追了上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往后一拽,嘴里吼了一声“我让你跑”,一脚朝我的膝盖跺下来……
    “妈—!”肖蕾惊悸地喊了声,抱住母亲便哭了起来。苏眉拍着她,用手里的纸巾替她擦着泪水,无比辛酸地说,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即使你爸这么伤了我,我也还是在离与不离间苦苦挣扎着,怕你接受不了。之所以腿伤好了后,我仍然装下去,就是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到吴棠,其结果必然放任情感的恣意横流,最后伤害到的人只能是你了。可是小蕾,妈现在不得不对你说,这次,这次妈是一定要和你爸离的。我再也无法忍受和你爸在一个屋里生活了,你不接受也得接受,否则妈宁愿去死!
    肖蕾抱住母亲又一顿猛哭,哽咽着问,妈,一定得这样吗?
    苏眉用手掠开她被泪水打湿沾在鼻尖上的头发,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凄楚地说,你说呢?你难道愿意看着妈的后半生在痛苦和泪水中度过?妈知道你心里别扭,可妈的情感已经全放在死去了的吴棠身上了,这没错呀!离了婚后,至少我不会那么痛苦,也不会有流不完的泪,因为我的心全用在想他上了,二十五年前的相恋和二十五年后的相逢,有好多好多的回忆足够我度过下半生了。另外还有你,我也会很想很想的,你说,我还会有很多的痛苦吗?全让思念占满了,这样不好吗?
    心里颇不是滋味的蓝歆和肖中宇对视了一眼,相较他俩,肖蕾内心的五味杂陈犹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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