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穿上大厨服的冯涛还真像是五星饭店后厨出来练摊的,一脸厨子的敦厚,脸上仿佛写了两个大字——“好吃”。
真正掂起大勺来他更像是类专业级别的,这么多年的办公室老板生活并没有使他的把式彻底生疏,只几下子就找到了灶台上的手感,动作行云流水,调料比例也拿捏的恰到好处,那菜的味道咸一份则咸淡一份则淡,不咸不淡的刚刚好。
他想自己果真是有某种天赋的,虽然这天赋不能通过职业的方式来发挥证明给世人看,却注定在这个人来人往纷繁芜杂的夜市里占得一席之地。
冯涛做生意的方式在夜市里也是一朵奇葩。首先他不勤快,岂止不勤快,简直就“懒惰了”。人家都是早早不等夜市开始就出摊,反正一晚上交的市场管理费是个定数,多卖一会就多赚一会钱。可是冯涛不。他最早也只能八点来,所以他从来不卖晚餐,就只能卖点夜宵啥的。并且就这个八点,也还是不能保证的,有时候他就接连几天不出摊。(出差中。)
市场的人不知道冯涛的正职是干啥的,只是能感觉到他确实很忙。每天很晚开车来的时候,往往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在车里跟超人似的把西装啥的换上大厨服。然后从车里把各种食材掏出来,一样杨摆放好。至于其他的灶台炊具他另有安排。
为了做这份兼职买卖,他特意租下了旁边一楼的一个屋子,里面堆放着各种专业厨具,煤气罐啥的,简单地放在一个车里推出来就成。一切就绪之后,他戴上帽子,掂起大勺梆梆敲两下高档铁锅,就算是开张了,几乎是立刻顾客就涌上来,他就开始有条不紊地下油勾兑调料,颠大勺啥的。
冯涛成为奇葩的第二个原因是——他炒菜根本就不给准备菜谱之类的,也不怎么让点菜,赶上他从车里拿出啥食材就卖啥,时令性很强,贵贱也不拘,有的时候甚至还有鲍鱼海参啥的。而他的生意之所以还这么好是因为他做菜真的挺好吃的,夜市的客人们也不咋挑嘴,赶上啥吃点啥没所谓。而且他还是限量发售,基本上就买一个小时,卖完为止,第二天请早。
奇葩之三——他卖的菜性价比很高,不贵,按他的说法是“有工钱,没料钱”,不赔钱就是赚到。
冯涛小炒最神奇之处在于——几乎顾客买他完他的菜后都要顺手带一份旁边凉皮摊上的凉皮回去配着吃。开始人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后来看多了就总结出门道了。
一来这炒菜的口味要么清淡活,用凉皮提味;要么油腻,和凉皮口味参合着吃解腻——两者可以说口味互补,相得益彰。
二来冯涛卖的时候还看人下菜碟,先问好顾客几口人吃,在这个基础上少卖人家一份半份的量,反正他这个是限量发售说少买就少买一点半点的客人也没办法,得!旁边正好有一凉皮摊子,就手了,差的那份就用凉皮填补下。久而久之夜市中就产生了一套新的组合拳——“冯总小炒”+“小宗凉皮”=好吃不贵
冯总小炒的最后一个特点是他非但来的晚走的也早。基本上九点多钟凉皮摊收摊他也跟着收,还首先帮宗玉衡把东西送回去,然后自己回来用剩下的食材做最后一份饭给自己果腹。
看得出他往往也饿得不清,大口大口地吃残羹冷炙什么的。
烤串的龙哥问他:“冯总,你这一天天晚来早走的,市场管理费也不少交,卖的菜也不贵,都合不上本钱,图啥啊?”
冯涛正蹲在路边吃自己炒的饭,用袖口擦擦脸上的汗水,朴实地说:“不图啥,个人爱好。”
——这么看起来又根本不像是个有钱老板。哪个有钱的过这种日子呢?看着不疯不傻也跟好人似的。
于是关于卖小炒的冯总的真实身份的传闻众说纷纭。有人更大胆猜测,他其实是个有着多重身份的骗子,专门以职业白领女性为对象,现在这个身份是他为不久的将来出现的猎物所编织的陷阱——冯总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传说中的“婚姻欺诈师”!
如果说整个市场里有谁还能相信冯涛干这个多少是有点出于“个人爱好”的话,那就只能是以他的敌手自居的宗玉衡了。
宗玉衡对于冯涛这个烦人的“个人爱好”感到无奈,但也是没有办法治他了。
照顾植物人的爸爸比想象中还要艰辛,每天的护理和康复活动一刻都离不开人。虽然也雇了一个住在附近的护工什么的帮忙,还特地选了医院附近的小区,为的是出了什么事情可以及时到医院搬救兵,可是很多事情不亲力亲为是不行的,包括带爸爸晒太阳,和他说说话,给他读书读报什么的。
最不方便戴是因为照顾爸爸宗玉衡现在不能正常出去工作。失去固定经济来源的一家人不能坐吃山空,生计所迫,他就想到了利用晚上的时间出来卖凉皮的路子——说起来这差不多是他唯一会做的手艺了,竟然还是从前跟冯涛学的,想起来不可谓不心酸。
好在,令他吃惊的是卖凉皮竟然赚的钱也不是很少,起码维持这个家的基本开销还是可以的,他手里还略有点积蓄,生活倒也过得去。
好容易稳定下来,白天照顾爸爸,晚上出来摆摊,因为没有多余的时间照顾孩子,宗逗逗也从贵族学校小学转到普通的O小学。虽然辛苦点,但是好歹一家人能在一起,这比什么都重要——他是这样想的。
可以说他现在这个生活是好不容易才hold住的,再也经不起折腾,即使再没常识再不适应社会,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宗玉衡也明白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他现在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为了躲冯涛再次惹起风波然后搬家消失改变工作什么的,他负担不起了。
他不能走,又没有权利赶冯涛走——市场管理员对冯涛态度非常好,他交的管理费多,几根好烟递过去几乎就称兄道弟了。
现在宗玉衡也懒得理冯涛一二三了,连收摊的时候受帮助的事情也可以忍耐下来了——既然不能反抗就要享受么?……不,反正他是不领情的!他是为了他们宗家才不得不忍气吞声的。
每晚宗玉衡站在冯总小炒旁边等每个顾客买完炒菜之后顺便照顾下他的生意,他的自尊心都觉得十分地受不了,他想砸了冯涛的摊子和自己的小车,扔他一脸鱼香肉丝和辣椒油,想大吼:你这么能干干脆去统一夜市好了!!少爷我不干了!
然而他已经失去这样恣意傲娇的资格——想到每多卖掉一碗凉皮,他爸爸和弟弟就多一点生活的保障,他就砸不了任何东西。
他没有靠山,没有任性的资本,反过来要用本就羸弱的肩膀给别人依靠,所以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站稳了,不能动。
现在宗玉衡终于明白了贫穷所带来的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尊严的沦丧。
他曾经以为即便是穷,也可以穷得光明磊落,傲骨铮铮……怎么可能?穷人若要安身立命,就要认清比人低一头的现实,就要学会伏低做小。
冯涛就这样孜孜不倦地以自己的厨子之姿给宗玉衡添堵,所幸,他也只是像晚上八点档连续剧一样,个把小时的事,然后就默默地帮宗玉衡收摊,过程中也不多说啥废话。俩人就这样暗潮汹涌又相安无事地过了两个月,然后季节更替,天气渐暖。
这天早上宗玉衡起来就有点头疼,摸摸脑门,似乎发烧了,一天干什么都没力气,全身还有点肉疼。
他知道自己这是每年例行的感冒了,烧了点姜汤给自己喝,然后还躺下睡了一觉发发汗什么的,可是效果也不大好。
说起来他身体还行,就是每天春秋换季的时候爱得个感冒啥的,冯涛曾经勉励他说:“就当积攒抗体了。”
从前不管是做老板还是做员工小病啥的也就无所谓了,可以名正言顺地请病假。可是现在成了个体户手工业者,做小买卖的一天不出工就得卯吃寅粮,这种生存的压力感让他反而比给人打工的时候还要紧张,想着不能病倒不能病倒,还是病倒了。
晚上到了出摊的时候,他有点爬不起来,虽然想去上工,可是想到自己感冒的话做出来的凉皮也不是很卫生,自己是无所谓,传染到别人就不好了。这么想着,反而放弃了出门的想法,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啥的。
晚上难得的安顿好他爸爸,就穿的厚厚的窝在家里沙发上喝着红糖水,吸溜着鼻涕,看宗逗逗在茶几上趴着写作业。
八点多钟的时候有人按门铃,宗逗逗跑到问口去问:“谁呀?”
外面冯涛说:“你哥哥在家吗?”
宗逗逗就回头看他哥哥的眼色。
宗玉衡就叹口气,披着被站起来慢慢走过去,摸摸他弟的脑袋,让他回去写作业。然后隔着门和外面对话起来,“我很好。谢谢关心。请回吧。”
冯涛说:“你是怎么了?感冒了?吃点药,不行的话就去医院看看。”
宗玉衡就嫌烦地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冯涛又絮絮叨叨的,“你得注意身体,本来就不大会照顾自己,可是现在不比从前,一家子老的小的都靠着你,你要是倒下了他们咋办?——所以你要是病了别撑着,好好养……”
宗玉衡忍不住大声说:“就是你倒下了我都不会倒下的!管好你自己吧!一晚上也好,不要来烦我!!”说着就哒哒地穿着拖鞋离开门口,气呼呼地回屋里去了。
侧耳听了一会,冯涛没再纠缠,果真是离开了。
宗玉衡松了口气。
第二天宗逗逗去上学,刚打开门就咦了一声,然后拿了点什么回来说:“哥哥,门口有这个。”
宗玉衡病歪歪地一看,是一袋子感冒药啥的。
他哼了一声,说:“是垃圾,去丢掉好了。”
宗逗逗就听话而欢乐地拎去丢掉了。
这一天宗玉衡还是难受,头疼脑热的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起来的,病什么的都有其自身发展规律的,吃药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晚上宗玉衡就想着怎么也要出摊了,就用消毒皂仔细洗了几遍手,又戴了两层口罩,尽量保证食品卫生安全什么的,然后挣扎着推着小车出了门。
这天冯涛倒是一早就来了,看到宗玉衡出摊就眼睛瞄着,不是很放心的样子。抽空冯大厨还用毛巾擦擦手,凑过来对凉皮宗说:“宗总,你别勉强自己,要是扛不住就回去休息吧,摊子啥的我给你看着。”
宗玉衡晕晕乎乎的,还是坚持着白了他一眼,说:“咱们是不同专业的,你管好你自己吧。谢了。”
冯涛就不谦虚地表示做凉皮自己也是会的。
他当然会了,当初宗玉衡还是跟他学的。
宗玉衡就脸色很不好地把他轰走了。
心里有气,还要做生意,宗玉衡口罩之下的脸色更加苍白,额头开始渗出冷汗什么的,被料峭春寒一冻,更是有点支撑不住的感觉。
宗玉衡不想自己竟然虚弱至此,然而他提醒自己不可以在外人面前露出软弱的神色来,以给对方可乘之机,于是他隐忍着,用最大的努力。
冯涛刚把炒辣白菜土豆片装盘,突然旁边就有点骚动,他警觉地回头,就看到宗玉衡扶着凉皮摊子慢慢倒了下去。最后人瘫下去,而凉皮摊也hold不住地倾倒在地,辣椒油、醋啥的作料撒了一地。
冯涛蹭一下窜过去抱起宗玉衡,摇晃了下,“咋了咋了?!你这是——”抬手摸额头,一片滚烫,分明是在发高烧。
宗玉衡迷迷糊糊的,可是人还没有失去意识,摇着头说:“我、我没事……不要、不要去医院。”
冯涛心疼说:“都病成这样了你还逞什么强?!”
宗玉衡勉强拉着他的袖子低声说:“爸爸、和逗逗还在家等我……”只是不放心家人。
冯涛咬咬牙,把人整个打横抱起来……没抱动……又换成背的姿势,就给背着往宗玉衡租住的地方走去。
于是整个夜市的人都看到冯厨子背着凉皮小宗绝尘而去,只留下满地的调料和旁边灶台上未息的炉火。
唏嘘只是一时,未几,人如旧今如昔……
冯涛很长时间来第一次进入宗玉衡的居住地,宗逗逗来开的门,看到他哥哥虚弱的样子,立刻很紧张地跑过来小狗一样关切地围着转,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
宗玉衡没有力气安抚他,只能小声哼哼两声。
冯涛把宗玉衡安放到床上,对宗逗逗说:“你哥没事,去给他倒杯水来。”
宗逗逗哒哒跑走,不一会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水,泼泼洒洒地走进来。
冯涛问他早上给买的药在哪,宗逗逗泪眼吧嚓地说:“哥哥说垃圾丢掉了。”
冯涛没办法赶紧出门给又重买了一兜回来。
好歹安顿宗玉衡吃了药,看着他睡安稳,冯涛才放眼打量这不大的屋子。
想起从前宗玉衡住在带花园的别墅里,每年都要飞欧洲买漂亮的衣服,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而眼下却住着挤挤巴巴的陋室,带着一个孩子和一个植物人老爸,靠卖凉皮维生,病了也不敢休息……目光落回宗玉衡那因为经历了许多世事沧桑而不再圆润的脸颊,冯涛觉得喉咙一紧。
生活真是把杀猪刀!
他想再让宗玉衡过上从前那样的好日子,可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办。
宗玉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宗逗逗在他旁边睡的香扑扑的,手抓着他的袖子,被窝里很暖和,他感觉也好些了,身上没那么紧绷,只觉得酸软无力。
钟表咔哒咔哒地在走字,屋子里很静,不像有外人入侵的样子。他挣扎着爬起来,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药和水杯。
他犹豫了下,还是端起来,乖乖吃了药。
拖家带口的人没力气和自己的身体置气。
此后几天,宗玉衡专心养病,也没有逞强出摊什么的,像上次那样真的得不偿失了。他把存折和卡拿出来反复地看,怎样演算自己都还能病得起一次两次的。
几天后宗玉衡觉得初步地痊愈了,打算在这天晚上正式在夜市复出什么的。
然而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早春的第一场雨。他很是犹豫。
最后还是决定按计划出去看看,如果人是在不多的话再收回来也不迟。
在这样凄冷的夜晚,灯光看着也惨淡萧索,整个夜市里行人寥寥,连冯涛都没来卖小炒。
宗玉衡就也不再恋战,收了摊回去了。
可是就这么一会,他回到家却发现翻天了——他家里人去楼空,他弟弟和植物人爸爸都不见了。
他傻眼了,手足无措地在家里高高低低的地方翻找,橱柜、阳台、冰箱、洗衣机啥的都翻过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正当他要报警的时候,冯涛来了。
宗玉衡也顾不上什么夙愿了,呆呆地说:“我爸爸和逗逗丢了?——谁偷他们干什么?”也许潜意识里他还是觉得冯涛是能帮上忙的。
冯涛也确实挺“帮忙”的,他一下子说出了他们的去处。
“别找了,是我让人把他们接走了。”
宗玉衡愣了愣,“你?你接走他们干什么?去哪里?”
冯涛说:“这里的条件不是很好,为了他们好,我觉得你应该换个地方。”
宗玉衡反应过来,立刻大怒,“你这是绑架!——快点把爸爸和弟弟还给我!”
冯涛摇摇头,“你这样生活太苦了。我舍不得你这样受苦。”
宗玉衡上前就挠了他一下,骂道:“你算老几?!——我要去报警,说你拐卖儿童和老人!”
冯涛按住被挠的脸,叹气,说:“那好吧,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们。”
宗玉衡只道他被打怕了,就毫无惧色地跟着上了冯涛的车。
一路上两人无语。
然而宗玉衡渐渐感觉有点不对劲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冯涛说:“不是说了去见你家人。”
宗玉衡说:“你把他们藏在哪?为什么出了市区了?”
冯涛随口说:“是一个疗养所,空气好,在市郊。”
宗玉衡上了贼船了,别无选择,只能有点不安地看着外面的冷雨夜。
“告诉你,如果你敢跟我耍花样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这样毫无威慑力地口头威胁着。
冯涛听了只是苦笑。
一个小时后冯涛停下车,而宗玉衡当时就知道自己八成是被骗了。
因为他们下车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疗养院,而是——机场。
宗玉衡乜斜着眼,很提防地看着冯涛,“你到底要干什么?”
冯涛从后备箱里拖出一个大行李箱,说:“我们去旅行吧。”
宗玉衡立刻瞪圆了眼睛,“你疯了?!你跟谁去旅行?谁要跟你去旅行?!”
冯涛冷静地说:“家里老人和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都安顿好了,有人好好看着。咱们去欧洲,去希腊,上次我们在那里不是玩的很开心?如果回到那里的话……说不定你的心情就会不一样了。”
宗玉衡看他的眼神,才知道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他感动有点害怕。“你、我懒得理你这个疯子!”宗玉衡就撇下一人一车要离开。
没走几步就被冯涛拖住,“你就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就这一次,如果从欧洲回来你还不想回心转意的话,我就彻底放手。我们再试一次,就一次。”他执拗地拉起宗玉衡的手强行往机场大厅里带。
宗玉衡彻底害怕起来。这个冯涛不是平常的冯涛,平常的他即便是讨厌,也是熟悉的讨厌,冷静的、理智的、处处压制着他的冯涛,却并不可怕。然而现在这个莫名其妙在深更半夜绑架了他的家人,擅自拖着行李箱子要带他出国旅游的冯涛绝非常人!
“你干什么?!再这样我就喊人了!”宗玉衡嚷起来,大力挣扎。
冯涛不管什么箱子了,一只手紧紧固定着他的身体,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那你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最开始不是你主动勾引的我么!……”他有点说不下去,可能想起了中间过程复杂的林林总总,一时不知道如何继续了,他软了态度和力道,略松开点宗玉衡,却更深情地搂住,在他耳边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就不能稍微给我点机会?——就像当初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可是我还是试着向你敞开心扉,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你。”他发出卑微的请求,请求对方施舍一点爱,带着点绝望的心情。
宗玉衡在他的怀抱里僵硬着身体,冷冰冰地说:“喜欢我?——你这种人,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喜欢我什么?我有哪里让你喜欢?你又是怎么喜欢我的?”他看到一旁的行李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冷笑,“你的这种喜欢,我不懂,也不想懂——真是可笑。”
冯涛感觉他们的物理距离是如此接近,心里的距离却比光年遥远,“也许我这种人是不懂什么是爱……不过你难道懂的如何去爱人?你到底爱过谁?为谁甘愿牺牲自己过?你能说的出爱情是什么?”
被反将一军的宗玉衡歪着脑袋想了想,旋即一哼,“有什么关系。就算你说的对,我们都是半吊子。两个不懂爱的人还要怎么浪费时间?别说去欧洲,我们两个就算是月球去火星也无法改变什么!承认吧!我们就是不同的物种,注定没办法在一起!”
冯涛已经烧断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一些,自尊已经支离破碎,面前这个人即便是落魄市井也能轻易击碎他用金钱和事业铸就的保护层,从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向下看出他的小来。他觉得自己一辈子所有的不甘都发生在这个人身上,总是无比接近幸福,却总是差那么一点最后失去,而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同于金钱财富权势地位,不管怎样追求都不会被填平的,越发显得千沟万壑。
再低姿态的话冯涛说不出来了,已经足够自惭形秽,低到尘土里再也开不出花来。
冯涛咬咬牙,推开宗玉衡,看着他,自己也许永远也无法得到那个想到的东西了。
“我……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上,车里的空气很凝重,两人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终于冯涛打破沉寂,咳了一声,“今晚的事,对不起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昏了头了。现在想想是挺可笑的。我不常这样,你是知道的。”
宗玉衡冷哼一声,不作答。
冯涛意料之中,自顾自地说:“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挺……对不住的。之后我不会那么烦你了,你……照顾好自己。”
宗玉衡仍旧丢给他一句:“管好你自己的事,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冯涛之后就不做声了,专心开车。
夜雨下的越发扑朔迷离,雨刷一下一下地在视野里划拉着,偶尔迎面有耀眼的车灯直打过来,又错过去。
前面一个拐弯处,车灯由远及近,冯涛做好了缓行避让的准备,然而霍然跃入视野的重型货车却明显偏离了正常的车道,以极快的速度侧滑过来,湿滑的路面无法承受强大的惯性,超载及不灵敏的刹车造成了一切无法挽回的悲剧,眼见着朝冯涛他们的车撞过来。
事发突然,宗玉衡只觉得空间突然旋转,刺眼的灯光以及尖锐的刹车声,最后是轰然的震动……
医院的急诊室一阵忙乱,值班大夫冷静到有点冷漠地参与一场生老病死的竞赛,有时候他们跑赢了,有时候他们输了,胜败兵家常事,往长远里想,最终所有人都会输掉和死神的竞争,只争朝夕的事情。
在这场目前有点司空见惯的交通事故中,一辆重型货车和轿车相撞,轿车里一人受伤严重经过急救后被送进IC,另一人则幸运轻伤。
急诊大夫摘下口罩,疲惫地说:“这种情况下只落下点皮外伤,那个司机也算是幸运。”
旁边处理事故跟进情况的小交警说:“受轻伤是副驾,躺在重症监护室的那个才是司机。”
大夫难以置信地说:“搞错了吧!不可能!”
小交警点点头,感慨地说:“你也不相信这种事情吧?可是偶尔也是会发生的。”
这件事情在急诊室里迅速传播开,几乎整个医院还清醒的人都有点沸腾了,纷纷觉得不可能,还组团来参观什么的。
小护士亲自来向大夫求证,“大夫,听说你们今晚收的那个重症司机在事故发生的时候猛打方向盘,把副驾那边让出去,而自己这边硬生生磕上对面的大货车了?”
大夫很郑重地点点头。
护士难以置信地掩嘴,“这么违反人生理本能的事情居然……那俩人感情一定特别特别好!——他们是什么关系?父子?兄弟?夫妻?”
医生和护士在急诊门口指指点点的,宗玉衡躺在一张病床上,他并没有受什么特别难以忍受的伤,更多是受了惊吓,以至于腿软不能动。
冯涛半面脸血肉模糊的样子刻在他的脑子里,之前不久他还刚刚说过“再也不会烦你了,你照顾好自己”这样的话……会死吗?他会死吗?
这样的想法让他浑身抖得更厉害,终于,眼泪鼻涕什么的液体齐流,见过大场面的医护人员都有点摇头——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哭的那么狼狈。
十天后,冯涛从IC里转移出来,宗玉衡板着脸坐在他一旁的凳子上和一只肥硕圆满的苹果作斗争,削的皮薄厚不均断断续续。
冯涛包得像木乃伊一样,一条腿打着石膏吊着,他人呆呆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傻掉了。
“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好像懂了什么是爱情了。”冯涛突然用肿得像猪头一样的嘴脸嘟囔起来。
宗玉衡皱着眉头,仍旧在剥苹果的皮,装聋作哑。
冯涛的脖子也固定着,不能转动,只能用唯一灵活的眼睛微微向他这边斜视。见不被打理,就动嘴催促,“宗总,你不想听听答案么?”
宗玉衡语气生硬地说:“爱情什么的,我这种卖凉皮的小贩才不懂!”
冯涛很想笑,可是他现在每一块肌肉都牵动痛觉神经,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痛并快乐着。咧开嘴,很憨厚地笑了。
他们都是不懂的爱的人,却在对彼此的伤害中一点点学会爱人的技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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