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受够了

院子虽小，但也布置得别具风格。假山层叠，方塘养了一池的鱼。院落种了几蓬葡萄，葡萄架下摆着石桌和石椅供人休息。中间空了一处草地，颇大，很适合在秋高时放风筝。
    此时还真有人放风筝。一个穿着繁花织锦直领窄袖刻丝缎袍的年轻姑娘正立在一处假山上拉扯着在半空中渐渐向下降的风筝，一边急着收线。下面一个素衣打扮的姑娘仰头一脸焦急地喊道：“小姐，小姐你快下来吧，一会儿老爷看见你这样，又得责罚婢子了。”
    那位被素衣丫鬟称为小姐的姑娘充耳未闻，一边看着那往下坠的风筝一边闹着脾气：“快升起来呀，怎么还不升起来，气死本小姐了！”
    北堂慕渊和卫漓从后面绕过来刚好离那假山很近。脚步声一下惊动了二人，素衣丫鬟瞧见两个陌生面孔，惊惧道：“你们是何人？”
    这一叫，上面的小姐被吓到了，脚下一滑就从假山上坠了下地。丫鬟眼见自己家小姐就要受伤，惊叫出声。而北堂慕渊在此时三步并作两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稳稳当当地抱住了那位小姐落向地面上。
    一眼万年大概就是卫漓所看到的那样吧。
    朗朗晴时，天上似乎飘起无数白绒花，风轻云敛，世界归于一片宁静。英俊侠客救娇弱小姐于危难之中。二人款款含情对望之时，已是情根深种。
    那位小姐与北堂慕渊对视，眼里从惊疑到娇羞，只花了从半空落到地面的时间。
    才一落地，北堂慕渊就非常有礼地松开那位小姐，拱手道：“情急之下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卫漓这时才能看清那位小姐的样貌。长得虽不出众却也唇红齿白。眉眼很妩媚，体态婀娜，有几分的风尘味道。她抿着唇痴痴地盯着北堂慕渊看了好许久才回过神，挑着那双媚眼道：“你是谁？”
    北堂慕渊还未正式介绍自己，走廊这边就有人急急奔跑过来喊道：“卫相大人，您怎么跑到这后院来了？”
    几人同时回头。那位小姐见是自家的管家，听到他口中喊的“卫相大人”，一下明白了眼前这位就是林司岸说的从都城那边来的大官。
    她向北堂慕渊福了福身，道：“原来是卫相大人，小女子失礼了。”
    北堂慕渊笑，愣愣地看着那位小姐半晌，才如梦初醒般问道：“敢问小姐芳名？”
    但凡初相识的男女，在男的这么问的时候，看客们就知道这又是个风花雪月，你依我浓，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阅话本无数的卫漓一听就知道坏事儿了。
    那位小姐也不扭捏，直接道：“姓林，名唤映荷。”
    北堂慕渊恍然道：“原来是林大人的千金。刚才实在是失礼了。”
    “哪里的话，如若不是卫相，小女子恐怕要受伤。”
    “那林小姐……”
    林映荷截断北堂慕渊的话：“唤我映荷便好。”说完还特别娇滴滴地抛了一个媚眼给北堂慕渊。
    卫漓：“……”
    那管家走到几人身旁喘着气道：“小姐呀，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老爷可叫你好好在房里呆着呢。”
    林映荷本想驳几句，想到北堂慕渊在身边不好造次，只好娇嗔道：“好了，我这就回去。”接着又对北堂慕渊道：“听父亲说大人您要在我家住下，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北堂慕渊恭敬道：“好，卫某先谢过小姐了。”
    ……行为举止，连说的话都跟自己一模一样，这人也入戏颇深啊，卫漓心想。不过这下可闹心了，瞧那小姐的眼神，八成是看上了北堂慕渊。而北堂慕渊现在的身份是卫丞相，就相当是看上了卫漓。
    这该不会是第二个魏如香吧？
    素衣丫鬟扶着自家小姐回房间了，管家才带着北堂慕渊到他们客厢那边去。
    进到屋内，管家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退了下去，只剩下卫漓和北堂慕渊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大眼瞪小眼。
    卫漓想了好久还是决定探探他的话：“林小姐还真大胆。”
    北堂慕渊似乎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卫漓接着道：“我看她对公子你似乎有意思，不知道公子你怎么想。”
    北堂慕渊忽然冒出一句不相关的话来：“林小姐真是个妙人儿。”
    “公子？”卫漓被他这句话惊吓到了。
    “嗯，你刚才说什么？”北堂慕渊像是才回神般问卫漓。
    卫漓摇头，表示她什么也没说。
    完了，看北堂慕渊的样子，该不会是真的对那位林小姐有意思吧？不对啊，他后宫众多美人，一个都瞧不上，怎么会对林映荷这种姿色平平的一见倾心？何况他还是个断袖……罢了，事到如今她也相信他不是个断袖了。
    ******
    自那日之后，林映荷就时常找些借口过来寻北堂慕渊。北堂慕渊也像转了性子般，无论她那借口是真是假都陪着她。除了到采矿的地方去勘察的时间外，几乎都是陪着林映荷到处去。
    林司岸一瞧，卫相对自家女儿这么上心，知道他对自家女儿有意思，那么好的事情他怎么能阻止？乐得天天让林映荷和北堂慕渊待着，爱上哪儿上哪儿去，也不似以前那样管制着不让自家女儿到处乱走。
    按理说这郎有情妾有意的本是件让人欢欣的事情，可卫漓愣是开心不起来。她现在可是北堂慕渊的贴身侍从，也就是卫相身边的度沐，他走到哪里她就得跟到哪里，当然要眼巴巴地看着北堂慕渊和那位林小姐调情。
    这岂止是视觉上的刺激，还是精神上的攻击。
    卫漓能不忿忿吗？撇开别的不说，单是冒充自己来和不知道他真面目的姑娘谈情说爱就让她生气了；便何况假如他只是觉得好玩，最后让林映荷伤心了，这不是毁她的声誉吗？
    卫漓以为北堂慕渊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哪料到他似乎是认真的。原来的脾性都收敛了，任由林映荷怎么嗔怎么闹，宠得跟自己的宝贝儿似的。
    接下来卫漓就更郁闷了。因为北堂慕渊甚至送了一支金边点珠荷花步摇给林映荷作定情信物。
    瞧着林映荷笑得千娇百媚，靠到北堂慕渊怀里撒娇的模样，卫漓不知道怎么地就是心里不舒服，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北堂慕渊喜欢谁，送谁东西关她什么事情嘛！
    卫漓越想越不对，睡意全无了，从床上坐起来就想仔细梳理一通。不小心摸到放在枕头边的钗子时，卫漓豁然开朗了。她会这么生气可能是因为北堂慕渊送了这么个钗子给自己，却送了林小姐那么个好货。这不是在气她吗？
    再者，之前北堂慕渊还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眨眼间就把别的人抱到怀里了，即使知道那是他在戏弄自己，也是很令人生气的呀！
    ……好像有什么不对。卫漓越为自己找借口，心里就越烦闷焦躁，只好又躺下去盖上被头勉强自己去睡。
    导致第二日起来就一脸的憔悴无神。
    北堂慕渊见到卫漓的时候，很是悠闲地喝着林司岸送来的上等茶叶泡的茶，“你怎么没什么精神？昨晚没睡好么？”
    卫漓剜了一眼这个罪魁祸首，别过头不看他。
    北堂慕渊不知卫漓又怎么了，瞧着她好半天也没见她有看他的意思，直接就把手中的茶杯递到卫漓的面前：“说你没睡好还闹脾气，你这侍从当得可不怎么称职。”
    很好，这句话成功把憋屈烦闷焦躁了好几天的卫漓惹怒了，她冷言冷声地讽刺道：“哪里比得上公子，都装出格调来了。”眼神尽是‘你行啊’‘你把我清廉贤明的作派还来呀’的欲语还休。
    “喔，此话怎讲？”北堂慕渊饶有兴致地问道。
    卫漓还未答话林映荷就在屋外敲门了：“漓哥哥，你在吗？”
    瞧瞧，才几天功夫就从卫相大人变成了漓哥哥。听得卫漓是一身鸡皮疙瘩。
    为何？她虽是对着北堂慕渊喊漓哥哥，可卫漓才是本尊，本尊还是个女的，这一声声漓哥哥不是让人不痛快么？
    北堂慕渊应得温柔似水，再是千年寒冰也跟着化了：“我在。”
    然后人家姑娘就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她蹦跳着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就打开盒盖对北堂慕渊说：“漓哥哥，你快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
    卫漓本来还很生气，可盯着食盒里的东西就直流口水。味道不好说，单看卖相还是很不错的。
    北堂慕渊拿起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你亲手做的东西都好吃。”
    林映荷自来熟地坐了下来，双手托腮，两眼发亮，脸颊泛红：“那以后我天天做东西给漓哥哥你吃，好不好？”
    “如果能帮我做一辈子就好了。”
    ……狗男女！卫漓心里暗搓搓的骂了一句。
    心里又泛起莫名的焦躁和烦闷，挠得心里像着了大火般不舒服。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两人调情完，林映荷想着北堂慕渊快要和林司岸一起出去继续勘察了，才不舍的离开。
    等人走了之后，北堂慕渊才停下吃糕点的手去看卫漓。卫漓的脸色铁青，眼睛低垂，浓眉都拧成八字了，他才好笑道：“你到底怎么了？”
    卫漓越想越恼，没好气道：“没什么，只是看见公子和林小姐如此浓情蜜意，恩爱有加，心里感叹罢了。”
    北堂慕渊起身走近到卫漓身边用手捏起卫漓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笑着说：“
    你这样子可不像在感叹。”
    “是在感叹。没想到公子竟然喜欢那样的，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北堂慕渊半晌不语，盯着卫漓气冲冲的脸，脸上的笑容越加揶揄：“依我看，你是打翻醋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