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生十年:一只老猫眼中的人生

第33章


那天晚上,她悄悄对我说:“阿赳,我带你去国外看看吧?那样你就是出过洋的猫了……”
她大概自己也觉得太偏心,连忙把公子小白抱到膝上,“小白,不是不带你,你脾气好,又和蘅蘅亲,留你在这里,我放心的……”
我们都知道,通常来说,在我们猫族的感情序列中,谁是自己的第一伙伴是颇为清晰的。不过根据每只猫的性格,对第一伙伴的执着程度有所不同。相比于我,公子小白似乎更具有随遇而安的胸怀,他童年时为蘅蘅小姐所抚养,但也能如鱼得水地和招弟小姐一起生活,重逢蘅蘅小姐后,他与她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但蘅蘅小姐结婚搬走时,他却能高高兴兴地留下来,并不闹什么情绪。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乐呵呵地与人为善,从来不任性别扭,十分令人省心。
不过这一次,他却闷闷不乐起来,说想和我在一起。
我有点为难,平心而论,我对出洋并没有多少兴趣,那些人类划定的疆界,对我们猫族而言,不过意味着更远地方的一片树丛、一条溪流。相比之下,Y大家属区的一草一木更令我心安。不过若是留下来,就有半年之久见不到招弟小姐,一想到她将独自度过那样漫长的日子,我隐隐有点不踏实——尽管实际上,我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就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招弟小姐却一脸沮丧地告诉我,他们在国外的宿舍,并未达到可以和我同住的规格。
“阿赳……”她坐在我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我的毛,“我想好了,这个房子咱们不退掉,你俩还住在这里,半年很快就过去了……”
她看看我的脸,殷勤地帮我挠挠下巴颏儿,“我有空就回来看你,好吧?”
看看没多少日子就要出发,她赶紧把父母接到京城玩了十来天,然后着手置办行装,并大方地买来成箱的罐头,把壁橱塞得满满当当。
这一年的盛夏来临之时,招弟小姐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和我们告别,兴冲冲地出国了。
我们又和蘅蘅小姐生活在了一起,只不过,这次还多了国强君。
由于我和国强君之间,并没有一个渐进的亲近过程,对于和他共处同一屋檐下,我未免有些别扭。好在这本是我的地盘,我睡在招弟小姐床上,吃着壁橱里的猫粮,去熟悉的校园里散步,并不需要特别介意国强君的存在。
后来,我发现国强君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后也大都安静地待在书桌前,基本不涉足我的区域。他虽然不主动和我搭讪,但每次和他迎面撞上,他都和颜悦色,有一次蘅蘅小姐回来得晚,他甚至还帮我和公子小白开了罐头。
我渐渐放松下来,除了有时会惦记一下招弟小姐,生活和以前并没有太大区别。
蘅蘅小姐把房间重新布置了一下,月白的窗帘上描着淡墨荷叶,粗陶瓶里是一大簇垂着紫穗子的花枝,沙发罩和桌布都是一色的湖绿暗纹,感觉颇为清凉。
他们都很忙,蘅蘅小姐每晚都在画画,国强君则在另一个房间里写东西,工作间隙,蘅蘅小姐会切一碟西瓜端过去,两人休息一会儿。有时,国强君也笑眯眯地探头进来,站在蘅蘅小姐身边看她画画,不时点评几句。即便是周末,他们通常也要工作一阵子,只不过气氛懒散些,蘅蘅小姐会系上围裙进厨房,但她不大敢触碰鱼肉,只能做点素菜,我没有尝过,而爱吃土豆的公子小白在尝过蘅蘅小姐的土豆丝后,也没有很期待下一次。
我不知道别的新婚夫妇是怎样的,不过与以前招弟小姐和行简君在一起的日子相比,蘅蘅小姐和国强君的生活无疑十分安静,甚至可说有点单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什么压抑,恰恰相反,我从蘅蘅小姐眼里看到了一种落地生根的安心与幸福,而国强君脸上则满是欣欣向荣的充实与期待,他们的生活看似波澜不兴,却着实是岁月静好。
不知不觉中,一个多月就过去了,我甚至想,照这样过法,半年也是很快的。
可是公子小白却病了。
后来,每当我想起公子小白的病,沉甸甸的负疚感就会压得我一瞬间无法呼吸,我想,同样的自责恐怕也在折磨着蘅蘅小姐,因为我们都那样忽略了温顺的、一心依赖我们的公子小白。
我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子小白开始食欲不振,猫粮只略吃几颗,开罐头的时候才多吃几口,而后就回小窝躺下。我并没有在意,天气炎热,我自己的饭量也减了,况且他有些胖,少吃点不是坏事。出去散步时,我照例邀他一下,他都懒懒地不动,但这在他来说也是常有的事,我就自顾去溜达了。
那一阵子蘅蘅小姐忙着改编一本漫画册,每天对着电脑修图,顾不上和我们玩。等画册编完,她买了很多好吃的来庆祝,这时我们终于发现了公子小白的异样。
他无精打采地躺在小窝里,对一向喜欢的炸小黄鱼的浓郁香气无动于衷,蘅蘅小姐叫了几声不见回应,夹着一条鱼在他鼻子前晃悠,他抽动了几下鼻子,却依然没有起来。
蘅蘅小姐觉出了不对劲,握住公子小白的胳膊,把他从窝里拉出来。可一抱起他,蘅蘅小姐就惊叫了一声:“哎呀,小白怎么这么瘦?”
国强君过来摸摸,纳闷道:“瘦吗?挺胖的啊。”
公子小白比我要重四五斤,加上他骨架子大,毛又密又长,所以看上去几乎有我两个大。即便这会儿,他趴在蘅蘅小姐身上,仍然显得十分魁梧。
蘅蘅小姐皱眉道:“毛也干涩……”
“他本来就不像阿赳这么亮……”
蘅蘅小姐摇摇头,“不对,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那天晚上,公子小白就被留在了医院里。
他患上了肝炎。
我再见到公子小白,是在一个多星期之后。
一见他,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病猫,就是仅仅数日未见的公子小白。
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药水味儿,前臂和后腿上的毛都被剃掉,隐约可见好多针孔,一只眼睛似乎发炎了,眼泪把鼻子旁边的毛泡得稀落落的。看到我,他转了转黯淡的蓝眼睛,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蘅蘅小姐小心翼翼地把他放进小窝,又灌了一个温热的暖水袋放在他脚下,轻轻拍着他的背。蘅蘅小姐的眼圈微红,神情像是又气愤又伤心。
公子小白大概疲惫至极,转眼就沉沉睡去。
蘅蘅小姐坐了一会儿,疲倦地揉揉眼睛,长嘘了一口气,“我上网查查,明天换个医院。”
我从沙发上拨下个垫子,趴在公子小白身边,看他睡得还算安稳,我也慢慢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我转过头,看到公子小白已经醒了,正睁着蓝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他的精神似乎比昨晚好上许多,我心里一喜,正要说话,却见蘅蘅小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仔细地托着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罐头,满怀期待地放在公子小白鼻子底下,见他无动于衷,蘅蘅小姐用小勺挖了一块糊糊,抹在他嘴里。
公子小白好像很讨厌这个味道,立刻吐了出来,烦躁地挣了几下,蘅蘅小姐赶紧拍着他柔声安慰,等小白安静下来,她连忙又进厨房了。
不一会儿,蘅蘅小姐端了小半碗水过来,水散发着温热的甜香,她用针管抽了些,扶着公子小白的脑袋,小心地喂进他嘴里。
这次公子小白没有十分抗拒,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地板上一些,但也咽进去一些。蘅蘅小姐精神一振,舀了些罐头用蜂蜜水稀释了,仍然抽到针管里,灌进公子小白嘴里。
公子小白晃着脑袋挣扎,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蘅蘅小姐松了一口气,哄道:“小白乖,吃一点咱们才有力气出门。”
她又抽了半管稀糊糊,公子小白却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阳台走去,蘅蘅小姐连忙跳起来,跑去帮他打开门,可公子小白还没走到猫砂盆前,突然哇的一声,把刚才吃下去的全吐了出来。
蘅蘅小姐脸色煞白,她愣了片刻,默默地把地上收拾干净,拿过那个带网眼的猫包来。
公子小白一见蘅蘅小姐拿包,眼里顿时闪过一抹恐慌,蹒跚着钻到了沙发底下。
蘅蘅小姐半跪在沙发前,放软了声音叫着,“小白不怕,咱们再也不住院,打了针就回来……”
沙发下静悄悄地全无反应,蘅蘅小姐低了头,伸手去拉公子小白。
只听得一声惊叫,蘅蘅小姐缩回手来,她的手臂上赫然多了几道长长的血痕,殷红的血珠慢慢渗了出来。
叫声惊醒了国强君,他头发乱蓬蓬地冲进来,见到蘅蘅小姐的伤,他变了脸色,赶紧扶蘅蘅小姐坐到床上,转身去找药,却只找到一包创可贴。他拿纸巾小心地帮蘅蘅小姐擦去血,惶急道:“很疼吧?来,先拿水冲冲,我陪你去打针。”
蘅蘅小姐眼圈都红了,“小白从来不抓人……他肯定是难受极了,才会控制不住……都是我太粗心,发现得太晚……”
国强君安抚地拍拍她说:“你别听那医生瞎说……小白既然不愿意去医院,咱们就自己动手,多找找资料,肯定能救活他。”
后来,我知道了公子小白在医院的遭遇,才明白一向温和的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激烈的行为。
他住院的那些日子,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台子上输液,虽然蘅蘅小姐拿了垫子和小毛毯,他还是感觉越来越冷,仿佛身上的血都要凝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