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似故人来

第231章


    豺羽叹了口气说着:“还不是成悦锦闹的。政府看成悦锦拿了奖,势头好,要把成悦锦做成官办的,付给少爷一笔钱。少爷不肯,就-------”杜衡心下明了,这是嫌赵石南给银子还不痛快,不如直接把这生财的源头占了。要鱼,不如要个池塘。但成悦锦是赵石南的心血,他怎么肯交出去。
    “多久了?”杜衡问着。
    “得有个把月了。”豺羽无奈的摇着头,“要是马旅长还在就好,偏偏秋天的时候马旅长被调到察哈尔了,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帮个忙。”
    “关在哪里?扬州吗?要不要紧?”杜衡追问着,心早已跳的失了方寸。
    “南京。”豺羽答着,“不过花几块银洋,还能进去看看。年前我刚去看过,没受罪。”
    这下杜衡的心才算舒展了些,人没受罪就好。杜衡吁了口气,问着豺羽:“族里有人能找的上路子打点打点吗?关在那种见不得天日的地方,身子怎么受得了。”
    豺羽的表情很沉重:“这回听说是上面的意思,能找的人都使不上力。使上力的又不认识。”豺羽虽没服侍过杜衡,却因着是旧主,说话也不生分:“族里的几位老爷拜了不少门子,人家一听都直摇手,老太太急的都卧病不起了,也没个法子。少奶奶,您认识的人多,帮帮少爷吧。”
    豺羽本是随口一说,他深知自己即便不说话,少奶奶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在布鲁塞尔杜衡都肯施以援手,何况在扬州。但杜仲听着却几分不乐意:“赵家家大业大,我这妹子福薄,受不住。”
    豺羽也深谙就里,没再说话。杜衡想了想,对豺羽说着:“明日你带我去南京看看少爷吧。问明了情况,我再做定夺。”豺羽应着离去。
    杜仲还想说什么,佩兰看了他一眼,二人出了屋子。佩兰才柔柔的说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衡儿这些年是受了不少罪。但你看这情形,衡儿只怕是为了石南才回来的。再怎么说也是夫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能怎么样?”
    杜仲摇摇头说着:“这弄的,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佩兰笑嗔着:“知道清官难断,还掺和什么。我去给衡儿安排吃的。”杜仲也叹着气跟着佩兰走去。
    杜衡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额头只觉得眩晕。下人们看到杜衡回来,搁置了许久的话题又拾了起来,低声窸窣着赵家的长短,杜衡的耳朵里只收留了一句:“那个被赵家关起来的疯子,听说也跑了。”
    杜衡一惊,忙抬眸把窗底下的两个婆子叫进来问着:“谁是关起来的疯子?”
    两个婆子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回着:“就是赵家那个二姨太,一直没圆房那个,叫——”另一个提醒着她:“叫锦葵。”之前的婆子说着:“叫锦葵,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赵家的少爷关了起来,听说只能从洞里递进去吃喝,还不如个猫狗呢。也是可怜。五年了,人都疯疯癫癫的,整天不是叫就是唱。”
    另一个婆子接着说着:“赵家少爷刚被抓的那几天,趁着家里乱,嚷嚷着屋里有蛇,趁着下人进去的当口,就跑的再也不见踪影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听着锦葵的遭遇,杜衡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个在荷塘向她抛出莲叶和荷花叫小鱼的女子,仿佛还是昨日的情形,却沦落到如今的这个地步,是耶?非耶?又有什么意义。
    杜衡的归来,从杜家的下人那里传出去,不多时便已经传到了赵家人的耳朵里。赵老太太本来就头疼卧床,听到这个消息头更加疼:“好好的又回来做什么,还嫌这个家不够乱?”
    茯苓在一旁服侍着赵老太太,手却开始抖了起来。这么多年,她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杜衡回来了。她才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少奶奶啊,她也是赵石南心心念念挂心的人。她回来了,只怕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茯苓已不止是头疼,而是从心底冒着凉气,这凉气,甚至比赵石南被人抓起来的消息,更让她惊恐。她不禁开口试探着老太太的口气:“若是少爷回来,必定还是要少奶奶回来做当家主母的。”
    赵老太太却没这个心思和她说谁做当家主母,她的心里只牵挂着儿子的安危,便没有应声,脑子里仍在想着该找谁去救石南。
    看赵老太太没吭声,茯苓的心里又是一凉。连老太太也默认了吗?她的世界,陡然变得无光。
    杜衡第二天便急着和豺羽到了南京,数月不见,赵石南更加憔悴了不少,看到杜衡,赵石南勾唇笑了:“我知道你会来。”
    杜衡心里一紧,隔着窗,紧紧的抓住了赵石南的手,强忍着要掉下来的眼泪,看着赵石南说着:“石南,我会想办法。你等我。”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赵石南淡淡笑了:“你多注意身子。我这里有族里的人操心。”看着柔弱的杜衡,他的心有种被撕裂的疼痛,他不想让这个小女人,再为自己奔波。本应该是自己给她撑起一片天的。可如今世事难料,自己在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石南顿了顿,看着杜衡说道:“衡儿,我想过了,之前你说的那个离婚,我现在同意了。”
☆、并蒂
    杜衡看着赵石南,噙在眼中的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赵石南,一句话也没说,泪眼迷离而倔强。直看的赵石南的心像被她的眼泪剜去似的,疼的喘息不上。赵石南只紧紧的攥着杜衡的手,手中有多用力,心中便有多不舍。那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石南冷冷的把杜衡的手松开:“该怎么办,你去打问吧。我会署名。”说着背过了身子,没有再看杜衡。
    杜衡咬咬唇,声音定定:“赵石南,除非你休了我。我不离婚。”赵石南的身子颤了一下,心里像刀绞一般,却硬着心肠再没有转身。
    杜衡等了许久,倔强的盯着赵石南宽厚的背影,如果不是铁窗隔着,她会不会冲过去抱着那个背影,再不离分?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多想,眼下要紧的,还是怎么把他救出去。杜衡抹了抹眼泪,声音微颤着说道:“石南,我走了。你保重。”说着步履沉重的走出了监牢。
    赵石南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拳头紧紧握着几乎要攥出血。
    杜衡走在南京的路上,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了她的丈夫。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再去一趟那个记者那里,向他问问情况。那天她的运气不错,记者正好采稿回来再家里。看到杜衡先是有些愣怔,待她报出姓名后笑着开口:“马辛,我读过你的文章,很有见地。”
    杜衡摆摆手道:“不敢当。我只是想问问,你报道里说成悦锦被封的那件事,现在有多少家报刊也呼应着写了?”
    那位记者笑笑:“大家的热情是很高,到今天为止,应该有七家报刊都报道了成悦锦厂子被封。但是当局方面没什么反应。”
    “你方便把这些刊登的报纸给我看看吗?”杜衡问着。
    记者从家里找了找,只找到了三份,递给了杜衡。杜衡仔细看了看,报道写的还是很婉转的,只是说明了停产的事实,但是深层的原因,也不知道是记者们没有采访到,还是不敢写。难怪当局看了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杜衡把报纸还给记者,心里有了主意。杜衡和豺羽回到扬州后,杜衡便连夜赶了一篇稿子,杜衡的笔法很有技巧,先是介绍了成悦锦在万国博览会的获奖点滴,有点博览会轶闻的意思。却笔锋忽然一转,从成悦锦谈到丝绸业,进而谈到了民族工业的危难,不仅面临着国弱瘠贫的困窘,更面临着国内政府的打压,时局的不稳。文章剖析的很深刻,也很容易引起同样做实业的商人的共鸣。
    杜衡把这篇文章寄给了钟主编,开始信心满满的等着文章的刊印,进而能实现一些舆论的压力。却是等了很久,正月过完,二月二龙抬头都过去了,文章还没出来。杜衡等不及了,跑到电话局给钟主编打了过去询问缘由。
    钟主编的语调很沉稳:“文章是好文章,对于报社来说,刊登了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你要想想自己的处境。这篇文章要是发出去了,你可就被盯上了。现在政府对言论控制的又严了些,连几位文坛有威望的先生,也因为言辞激进遇到了威胁。”说着举了几个例子,“这些人已经颇有声望,尚且这样。你真的决定冒这个险吗?”
    杜衡没有任何犹豫的点着头:“就这么写吧。钟主编,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钟主编叹了口气,无奈的答应着:“既然这样,那就发着试试看。马辛,你再换个笔名吧。”杜衡随口起了一个告诉钟主编,作为了文章的作者署名。
    文章发出去了,钟主编没有敢给太显眼的版面,生怕文章的犀利会给杜衡带来麻烦。如今的世道,安全是件奢侈的事。文章虽然引起了一些关注,但并不是热点。杜衡过了一个多月,继续写了一篇更为犀利的文章发了出去,钟主编依然没有给太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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