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似故人来

第232章


杜衡便继续写,继续发。
    杜衡的笔锋越来越犀利,纵然钟主编给的版面不好,却掩藏不住文章里露出的锋芒,那是个思想很容易出火花的年代,杜衡的文章引起了一些民族实业家的关注,兔死狐悲,赵石南的结局让大家都有些恐慌。若是做实业最后落得这个结局,那便是悲剧了。当局嗅到了气息,忙勒令把发出去的报纸尽量的收回。
    赵石南在狱中,心情很矛盾,他渴望见到杜衡,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念那个小小的女人,那双明媚的眸子,他的梦里,都是月光下的秦淮,萤火纷飞的荷塘,秋千满架的北平。入骨的相思,锥的他心疼。可他又怕见到杜衡,他不能害了她。他要是在这呆一辈子,难道要她守一辈子活寡吗?
    赵石南矛盾而纠结,却只能狠狠心,不肯再见杜衡。起初豺羽来的时候还会问问:“少爷,少奶奶在外头呢,您就见见吧?”赵石南刻意打点了守值,没有他的允许,不会放杜衡进来。
    每当这个时候,赵石南就像百爪挠心一般,任心里疼的滴血,也只能冷清着脸说句:“不见。”没有人知道,当豺羽走后,赵石南会冲着杜衡的方向坐着发几天的呆,会几天几夜的失眠。
    到了后来,豺羽也不问了。只是隔阵子给赵石南送些吃穿。过了些日子,豺羽也不来了,是另外一个家里的下人过来。赵石南不由问着:“豺羽呢?”
    那人恭敬的答着:“如今家中人手紧张,老太太的身子也不大好,豺羽顾着外头的铺子和田地营生,不得空来。”赵石南想想也是,豺羽得他多年的言传身教,只怕是最能打理的了家族事务的人,到比本家的几个子弟还强些。
    春去夏至秋来,又快入冬,再也没有了杜衡的音讯。而豺羽也在入夏的时候被族里派去照管西南的生意。如今成悦锦停产,只能靠生产普通的锦缎维持着家族的生计。而江南一带本就盛产丝绸,丝绸的店铺鳞次栉比,纵然赵家的锦缎比别处好些,也渐渐有些艰难。豺羽只好带着人偷偷的往西南一带打开销路,赚些银钱。
    赵石南从下人的嘴里,也只能打听的到家里的事情,有时忍不住问问杜衡的情况,下人却支支吾吾,只说着并未见到少奶奶,也不知去了哪里。
    赵石南的心缓缓的有些疼痛,她应该是想开了吧,撂开手这么久,她又那么能干,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自己新的幸福?会是官吏商贾?还是报社同事?按理自己该为她高兴的,可心却疼的厉害,甚至有时一夜一夜的心悸,额角冒汗。原来一直放不下的,都是自己。
    看着四周返潮灰黑的墙壁,赵石南岿然不动的坐着,这种环境,无疑对人的身体是种折磨,但更折磨的不是身体,是他的心。他的祖业,他的责任,都要用这样的代价来换取吗?
    临近年关,豺羽终于回到了扬州,便风尘仆仆的又赶来看赵石南。风霜雨雪,让这多年的主仆二人都有些沧桑不堪。赵石南问了豺羽几句生意的事,便不由的又问着:“知道少奶奶如今在哪儿吗?”
    豺羽怔了一下,目光有些躲闪:“不知道。”
    别人的目光赵石南未见得能完全探究清楚,豺羽的一举一动赵石南深谙其意,不禁心里一紧:“她出事了?”
    豺羽有些纠结:“老太太吩咐-------”
    赵石南匆忙打断他的话,焦急的问着:“说,她怎么了?”
    豺羽看了看赵石南,说着:“我也是回来才刚刚听说,少奶奶,也被抓起来了。”
    “为什么?”赵石南的心跳突的厉害。
    “听说少奶奶为了救您,写了许多文章,把上头激怒了,少奶奶在来南京的路上被他们抓走,关了起来。这都是春天的事儿了。”豺羽的眼圈有点红,他也是个大男人了,按理不应该这么外露,但是他的心里也实在难过,少爷和少奶奶,才让他明白了“夫妻”这个词,有多沉重。
    豺羽叹了口气说着:“杜家里里外外找人都找遍了,只见了几面。后来连面也不让见了。”
    赵石南的心好像被什么攥紧了一样,一抽一抽的疼,她不是找到了幸福,她不是放的下他,她是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和他一起来扛这场磨难。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豺羽怎么走的,他都不知道,只是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背挺的很直。
    黎明的时候,他喊来了守值,声音像被抽空似的冰冷苦涩:“你去和上面汇报,我同意他们的要求。把成悦锦的方子卖给政府官办,赵家以后,不再生产。”
    没有人知道赵石南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的艰难。他不知道自己今后到了地下,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但是他知道,他可以赔上自己的性命,却不能赔上她的性命。
    守值得令,忙赶着报告了上头。
 
☆、相救
    时值腊月,除夕将至。赵石南的有些抽紧,他不知道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赵家的成就和荣耀就这么被他葬送了。在赵石南的意念里,好男儿就该振兴门户,光宗耀祖。可如今,自己把这些可告慰先祖的东西要丢了。赵石南低低的叹了口气,也罢,就当谁生产都一样,官办民办,能把成悦锦生产出来,流通出去,也算功德一件吧。
    赵石南坐在那里,挺直的脊背格外的苍凉孤傲。
    却是等了一天,也没有人传唤他去谈成悦锦的事。赵石南只当是上面的人没在。又过了七八天,还是静悄悄的。赵石南心中有些疑惑,这不像他们的做法,上面一直是隔三差五,就会派人来动员他,威逼利诱的促使他和政府合作。如今却安静的不可思议。
    赵石南不由问着守值:“话传到了吗?可是没人在?”
    守值素来收了不少赵石南的打点,倒也算尽心客气:“传到了。也有人在,不过好像没什么反应。”也真是奇怪,不是一向说起成悦锦就像看到黄金一样吗?
    赵石南此刻倒有些把不准他们在玩什么花花肠子,是知晓了手里抓着赵石南的软肋,便有恃无恐漫不经心?还是欲擒故纵,想用这招晾他?赵石南在疑惑中过了大半个月,非但没有人和他谈成悦锦合作的事,反而把他放了出来。
    看着前来接他的豺羽,赵石南有些疑惑:“谁告诉你来的?”
    豺羽激动的步子都有些不稳,把身子有些踉跄的赵石南扶到了车里,说着:“是杜家的人通知的老太太,老太太又吩咐的我。”
    赵石南急迫的问着:“少奶奶呢?她也放出去了?”
    豺羽回答着:“放出去了,但是没在杜家。”看了看赵石南的脸色说道,“听说少奶奶被人接到了南京的一处官邸。杜家去探了两次,后来也不得见了。不过听杜家的下人说,官邸-------”
    赵石南的眉目清冽了起来,不由的喝着:“说!”
    豺羽咬咬牙说道:“官邸里见到了凌泉少爷。”
    赵石南的头仿佛被敲了一记闷棍,心都麻的有些没知觉,豺羽吩咐司机开车,赵石南一路只看着窗外,没有说话,她在他那里,想来是安全的。
    豺羽看着赵石南憔悴的身形,瘦如斧削的脸庞,心里也不是滋味。别说少爷,这事就是轮到自己头上,也够憋屈。叫个什么事?如今的政局也是千变万化。之前在北平,凌泉少爷是遭通缉的犯人,可秋冬的一场西安事变后,两党合作共制日寇,凌泉少爷反倒成了能在政府跟前说上话的人。而少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救走。这世道!
    在南京周部长的官邸,杜衡昏昏沉沉的睡着。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梦里,漫天的丝绸如水,月色如水,而赵石南,就微笑着站在漫天遍地的丝绸那端,凝望着她。她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心里急的像猫抓一样难受,几乎要哭了出来。
    俩俩相望情不得,怕是人生痛苦的极致了吧。
    赵凌泉坐在杜衡的床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庞,眉头越蹙越紧,似乎极为难受。他的心也跟着抽做了一团。他来晚了。以前由于身份的缘故,他只能偷偷摸摸的关注着她,知道她安然无恙,也就罢了。西安事变后,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走在国统区的路上,却得到了她被关起来的消息。
    他想尽办法,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让出两党合作后江淮区政治部主任的位置,救出了她,和她不惜豁出命要救的“他”。
    可还是来晚了。赵凌泉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蓬乱,脸色蜡黄,窝在监牢的草堆里,已经不成了人形。她由于言论激进落的罪,属于政治犯,政府最烦的一类犯人,常常提审,审起来就是几天几夜不让睡觉,纵然没有严刑拷打,长期的精神折磨对一个弱女子来说,也是致命的,何况她身上还有旧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手把她从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抱了出来,她瘦瘦的身子,轻的像一片羽毛,似乎随时都会化羽而去。在周部长的官邸里,周部长专用的医生亲自出马紧急救治,才从阎王的手里夺回了杜衡的命,后期便是中医继续调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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