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碧

第126章


    成王当时站在案前,看着他捧起玉玺,摩挲着表面凹凸不平的雕饰哑声道:“皇叔,你看。玉玺上很多地方都已经磨平了,父王在世的时候,一定经常在用它,用它给每一道折子盖上印子,用它给天下百姓谋福祉。”
    因为刚入宫,有太多的政务要处理,九皇子至今仍未去后宫看望许贵妃。等到这诏书昭告天下后,他放下手头请求自己早日登基的折子,回头对着虞闻道:“绍仁,陪我去看看母妃。”
    许贵妃自老皇帝遭人软禁后,就一直被废太后关在冷宫。她的出身并不比废太后差多少,对朝政也极其敏感,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虽不怕自己命丧于此,却是担心逃出皇城的九皇子是否安好。
    等到老皇帝殁了的消息传来后,许贵妃顿时怔住了。直到今日,心里一直痛极,整个人也憔悴了不少。
    虞闻陪着九皇子到许贵妃宫中时,就见得许贵妃一身素色衣袍,鬓间戴了几朵素雅的白花,眼眶虽仍有些发红,可神色看着并不似传闻中的那么苍白,再一看旁边,桑榆正陪坐在侧,低声说着话。
    看到九皇子,桑榆起身行礼退到虞闻身旁。
    许贵妃看着明显沉稳了不少的九皇子,再想起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如今正由正妃陪着在宫中养伤的十一皇子,还未说话,眼泪就先滚了下来:“曜儿……”
    男儿有泪不轻弹,九皇子快走几步,一把扶住许贵妃的手,直挺挺地跪下,哽咽道:“母妃,儿回来了……”
    许贵妃一声嚎啕,抱着九皇子大哭起来:“圣上下旨要捉拿你的时候,母妃心如刀割,恨不能代替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咱们不要什么帝位,谁要当皇帝谁去当,天子之位,染了太多的血,母妃心疼你……”
    九皇子显然顿了下,慢慢道:“母妃……儿能有今日,皆是因皇叔和孙相公他们鼎力相助,儿受了这么多罪……儿要当这个皇帝。”
    许贵妃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九皇子,不明白从前那个听话的孩子明明说好成年后封王另住的,怎么就改了口要争这个皇位了。
    “贵妃,”虞闻行礼,“九殿下自从奉元城逃出后,一路追杀无数。”说是捉拿,实际是追杀,每次遇险那些人都是以命相搏。
    “民女发现九殿下时,身边只有民女在金吾卫中任职的兄长,且民女那位兄长身负重伤,差点没能挺过来。”想起那日在柴房见到谈文虎时的情景,桑榆的声音有些发哑。
    “臣和九殿下去到北地,北地艰苦,但殿□为皇子,锦衣玉食,从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难,可即便如此,殿下从未怨过喊过。虽是皇子,却在与那些鞑子交战时,次次冲锋陷阵,如此既得了功勋,也赢了军心。”
    “贵妃理当明白,老圣上当年为九殿下择名师,虽无改立储君之意,可后来已生出废太子之心。而太子废后,最有可能成为新太子的,非九殿下莫属。”
    桑榆说这话时,神色已变。就连虞闻此刻听了,也觉得有些吃惊,面上虽无大的惊诧,心底却咯噔了一下,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能猜到些什么。
    而后,桑榆说的话,也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她说:“老圣上病重时,孙相公曾请了我师公一道进宫为老圣上诊治。也是在那个时候,老圣上,写下了遗诏。真正的遗诏。”
   
第123章 太平令(二)
先皇是写过遗诏的。
    到底是做皇帝的人,在病后便知,废太子一事已经来不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死前立下遗诏,且找一个信得过并且可靠的人,将遗诏从宫中带出去,以防止被有心人销毁利用。
    所以,被孙宰相带进宫去的单一清,成了这个最佳人选。
    在柳娘子那,听师公说了此事后,桑榆便一直在等着机会,等着这道真正的遗诏重见天日的日子。
    而现在,该是时候了。
    朝堂之上,孙宰相亲自宣读由单一清呈上的遗诏,并在文武百官中传阅,以证遗诏的真实性。
    如今,大皇子的事已经平定了,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是时候商议登基之事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没了之后,老皇帝膝下本还有几位皇子。除去未及弱冠和已经封王并表示无争位之心的那几位,最有资格登基的,就留了三两人。众臣看成王的意思,似乎也并无打算争位,又见他与九皇子走得近,众人纷纷猜测,成王是不是打算推九皇子为帝。
    然而,孙宰相宣读的这道诏书……却实实在在是老皇帝的笔迹,的确是真正的遗诏无误。
    按照诏书上的意思,老皇帝病重时,已决定废太子,并改立九皇子曜为太子,待宾天后拥立新太子为帝。
    无人还有异议。
    九皇子也没有推辞,遵循先皇遗诏,同意继位。
    从宫里出来,虞闻骑着快马,直奔回虞家。十二郎明日就要被流放,他需得早些回去,再为这个弟弟打点打点。
    回到虞家的时候,袁氏已经命人准备好了点心,让阿匪接了送到听雨院。章婆子顶了沈婆子的位置,在听雨院当起管事,见他回来,忙吩咐侍娘过去服侍更衣。
    “娘子去了哪里?”虞闻避开阿匪从背后伸过来要给他脱衣的手,转了个身,正面看着她。
    阿匪愣了愣,咬了咬唇,回道:“娘子陪着老夫人去了天牢,说是想再去看看十二郎。”她抬眼,看了看虞闻正在脱衣的手,心思百转,到底还是想起至今还被关在闲情庄的阿瑶,不得已掐灭那点小心思,神情也恭敬了起来。
    虞闻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绕到屏风后,又道:“出去,不必在这伺候。”
    他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去给十二郎打点行程,才踏出房门一步,那一头,他的小妻子正一边与阿芍说话,一边朝这边走了过来。
    “回来了?”阿芍行礼告退,虞闻上前,低头看着妻子含笑的脸,问道,“怎么?有好事?”
    桑榆笑:“是,我都打点好了,明日十二郎上路,苦是苦了些,可到底会有人照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
    “你……”虞闻一愣,心底倏忽间化开春水,伸手抚上妻子娇嫩的脸庞,叹道,“娶妻娶贤,我是找到宝了。”
    为十二郎打点的事,他心里一直记挂着,但是忙着朝堂上的那些事情,也没得空同桑榆提起,这时候听她说已经先一步帮着十二郎把事情都打点好了,顿时觉得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我给负责明日押解的差人都送了银两,给他们的头除了银两还送了给家中妻女用的锦缎跟胭脂,一路上该打点的地方全部打点好了。”桑榆顿了顿,握住虞闻的手,低声问道,“六哥是不是向九殿下求过请了?他们说……他们说十二郎到了宿州之后,会被分配到当地卫所,充作军户。”
    军户分为两种,一种是世代从军、充当军差的人户,另一种就是获罪之后被充作军户流放出去的人。虞安就是后者。
    当军户,起码人能活着,还能有活干,有钱拿,虽不多,可糊口够了。以前锦衣玉食的人,如今获罪流放,就有如从天上跌落泥地,按着这些年的情形看,流放途中病死的,逃跑被差人打死的,甚至发疯的都有,到最后连个墓地都没有,就地挖个坑埋了,活着的人要是再想去找,怎么也不会找到。
    虞闻点头:“当军户是辛苦一点,总归能活下来不是么。”加上该打点的都已经打点好了,宿州虽苦,也存在着戴罪立功的可能。
    听了虞闻的话,桑榆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人能活着到宿州就好。
    能活着就好。
    清晨时桑榆和虞闻还睡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虞闻警醒,睁开眼坐了起来,见桑榆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没睡够,忙拢了拢被褥,低声劝她再睡会儿。而后,自己披上衣裳,起身出屋。
    阿匪守在门外,见虞闻出来了,连忙迎上来:“郎君醒了?”
    “外面是怎么了?”虞闻正说着,原本在前头拦人的阿祁听到动静,赶忙回过身来,几步走到他跟前,“发生什么事了,急匆匆的?”
    阿祁行了个礼,神色有些不大好,颔首道:“郎君,是落云院……”
    “六哥!六哥!”
    阿祁的话还没说完,方才在听雨院闹着要见他们夫妻俩的人,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
    虞闻看着鬓发微乱的裴氏,眉头微微蹙起。
    “六哥,夫君今日就要被流放了,我……我想陪着一块去宿州!”
    论理,作为裴家女,裴氏也的确应当和裴家人一样,受到流放,然而九皇子念在裴氏如今已嫁为人妇,又是罪臣虞安之妻,才刚生下孩子,故而放了一马。
    听到裴氏这么喊,虞闻有些莫名。此刻,桑榆也已经起来了,在内室边穿衣服边道:“六哥,进屋说话吧。”
    二人进了屋子,侍娘已经将内室收拾妥当,桑榆穿好衣衫,掀开珠帘从内室走出,见裴氏双眼通红,知道她定然又偷偷哭了很久,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值得吗?”
    裴氏红着眼眶,点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夫君,就是夫君的人了,哪有夫君吃苦,做妻子的却留在家中享福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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