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民国大文人

第230章


有一次,沈假冒正式生坐进考场,居然考及格,还得了3角5分钱奖金。
  沈从文第一次去燕京大学,其姐夫田真一的同学董景天(董秋斯,解放后曾任周恩来的外交秘书)带沈去看电影,刚走进电影院的大门,沈从文便急忙跑到前排,选了一个中意的座位坐下,神情还有几分得意。董很奇怪,他不明白沈为什么抢别人不屑一顾的前排座位。后来才想明白了,原来这是沈第一次看电影,还以为看电影如同看戏,座位越靠前越好。
  在香山慈幼院期间,沈从文住在一间寺庙改成的宿舍里。陈翔鹤听说后,颇有兴味地骑上毛驴去香山探幽访友,小住了3天。两人在幽谷中、古松下谈古论今,吟诗弄曲,沈从文还操琴宴客,抱着初学的琵琶弹了一曲《梵王宫》。只是现实的吃饭问题太过“粗俗”,每天是冷馒头就咸菜。沈从文晚年在《忆翔鹤》中提及往事,颇为神往,感叹自己与翔鹤“心情上似同实异的差别”:陈翔鹤是魏晋风流,他却是为稻粱谋。
  沈从文和张兆和结婚前,在北平置一新居。大家忙着添置家具,收拾房屋,比较忙乱。一天深夜,大家睡下后,有小偷进屋。张兆和的妹妹张充和察觉后,大声叫道:“沈二哥,起来,有贼!”沈从文也马上叫道:“大司务!有贼!”大司务(沈家佣人)也大声答话,一阵虚张声势。等到四门大开,贼早上树溜了。这时,大家才发现沈从文手中紧紧攥着的武器竟是一把牙刷。
  沈从文为两个儿子取名龙朱、虎雏,都是他的小说的名字。张兆和晚年解释说,孩子生下来,沈一时想不出名字,就用了小说的名字为孩子们命名。
  施蛰存回忆说,为了生存,沈从文有时也会写一些勉强凑合的小说。30年代初期,沈为他编的《现代》写过几篇小说,用《法苑珠林》(为唐代道世法师根据各种佛教经典编撰而成,具有佛教百科全书的性质)中的故事改写,就属此类。抗战期间在昆明时,他坦率地向沈讲了自己的看法,沈笑着说:“写这些小说,也流过不少鼻血呢!”
  抗战爆发后,沈从文与杨振声、朱光潜、钱端升、梁宗岱等人一起逃离北平。为防不测,他们都编造了假身份:杨振声是卖花的,朱光潜是香港洋行的打字员,沈从文是洋行文书。出发时,朱光潜带了一把折扇,扇面有沈从文的题字和署名,钱端升忙说:“哎呀,什么时候,还带这个,你老兄不要带走,这可危险!”
  在钟开莱的记忆里,沈从文小小的,很温和,没有任何架子,说话轻轻的,一口浓重的湘西口音,说到高兴之处,总是眼睛眯起来,声音轻得都快听不见了,嘴巴张开,半天合不拢。在昆明时,沈从文和钟开莱住得很近,他每天奋笔疾书,有时写累了,就敲门到钟的住处坐会儿,但从来不留下吃饭。一次,钟去找他聊天,敲了半天没人应门,再敲,沈将门打开一条缝,露出半张脸,面部表情极为紧张地说:“对不起得很,我忙,你改天再来。”
  解放前,马逢华经常到沈从文家住的中老胡同作客,沈从文总是兴致勃勃地和他们聊天,谈话中,偶尔还会分神叮咛正要出门的两个儿子:“小龙,小虎,出门以前各人先要检查自己裤子的拉链!”
  解放后填户口簿上的文化程度时,沈从文工工整整写上“小学”,派出所的人还以为沈是开玩笑。
  沈从文的书法很潦草,钟开莱说有十分之一不认识。黄永玉记载,一次沈从文上朋友家去,见墙上挂着书法条幅,以为是明朝哪个书法家的手笔,便大加夸赞,弄得主人都不好意思提醒他,这正是沈自己的大作。
  黄永玉回忆,一年,沈从文给朋友写了一幅字,上面密密麻麻的大字盖着小字,他还在字里行间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其中的某两个字,告诉观者说:“此二字甚好。”
  沈从文从五七干校回到北京,独自一人住在北京东堂子胡同(历史博物馆宿舍)一间小屋里编写古代服饰,每天工作长达12小时。每晚,他必以写字消遣。写后,不论大张小幅,随手丢进书案旁一个又高又大的废纸篓里。每次荒芜去拜访他,离开时,总是从纸篓里拣出几幅带走。荒芜说,那些墨迹后来都被朋友当作宝贝给拿走了。
  七十年代,萧离去拜访沈从文,中午时分,正赶上倾盆大雨,沈从文坚决留客吃饭,说他自己动手。时间不多,沈从文便将小饭桌上的图书推开,放上了几个盘碗,都是青花、粉彩等名贵瓷器。盘中既有面包牛奶,又有辣椒豆豉,等饭吃完,萧离还是没弄明白究竟吃的是中餐还是西餐,什么是主食,什么是副食。等沈从文想起炉子上还有半锅粥忘了待客时,窗前的小厨房冒起了一股黑烟,原来粥早已熬糊了。
  林斤澜曾经采访过沈从文和张兆和,当时林谈起了沈从文的小说《灯》,结构层层似剥笋,剥出一个老兵的最后的梦,和一对年轻人新生的“罗曼史”。沈听罢高兴地说:那是备课示范。他又表示小说还有这种写法,那是写着好玩的。林斤澜转而问夫人张兆和,张回答:“啰里啰嗦。”意思是说沈的文章写得啰嗦。林再问,张还是回答:“啰里啰嗦。”
  沈从文的助手王亚蓉回忆,晚年,考古学家夏鼐常来拜访沈从文,夏一口温州方言,沈则讲湘西话,二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哈哈笑着,快乐无比。夏走后,王问沈:“你听懂夏先生说的什么吗?”沈回答:“听不懂。”
  1980年,在姨妹夫傅汉思(美国人)、余英时、金介甫等人的努力下,年近80的沈从文赴美讲学。姨妹张充和回忆,沈从文开了头,便有些滔滔不绝,大有“大海不择细流,黄河泛滥”之势,这天的话题是古代服饰,坐在旁边的傅汉思忙提醒:“你现在讲的是文学。”沈这才把话题拉回来。
  傅汉思充任沈从文的翻译,但沈一讲起来,便忘乎其形,江河直下,根本不留出翻译的时间,傅只能译其大意。在麻省理工大学演讲时,沈谦虚地说:“我那时写小说,不过是一个哨兵。”由于他的湘西口音,傅译成了:“我那时写小说,不过是一个烧饼。”还特地说明烧饼是什么,好在洋人们并不在意。
  沈从文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演讲时说:“我后来考燕大二年制国文班学生,一问三不知,得个零分,连两元报名费也退还。3年后,燕大却想聘我做教师,我倒不便答应了。”
  在美国时,沈从文常独自看电视,张充和怕他听英文有障碍,想帮他翻译,谁知沈反过来告诉她故事情节。张说:“因为他看尽人事,惯写小说,不必言语已知来龙去脉了。”
  沈从文的记忆力惊人,但他却将全部的心力集中在工作上,生活中很是健忘。去世前几年,家里给他做了一件相当体面的大衣,张兆和与他约法三章,他当做笑话讲给客人听:“一不准穿着吃饭;二不准穿着睡觉;三不准……”这约法三章约定没两天,这第三条是什么,他怎么也背不上来了。
  【纠葛】
  1931年,萧乾采访沈从文,初次见面沈就请他下馆子,当他见到沈用毛笔在纸上写下所点菜名,字迹极其秀逸,就要求把纸留给他。沈从文说:“要它干吗?以后我会给你写信的,写很长的信。”之后,萧乾果然收到了在青岛大学任教的沈从文的很多长信。
  萧乾是在沈从文的引导下走上了文学之路,沈从文帮他修改习作,和杨振声一起介绍他到《大公报》,萧乾失业的8个月中,也是沈从文和杨振声接济他,每月送给他50元。萧乾说:“沈从文是我的第一位文学师傅,对我的恩太重。”
  沈从文对萧乾要求很严,让他写好一篇小说后反复润色,告诉他:“文字同颜料一样,本身是死的,会用它就会活。作画需要颜色且需要会调弄颜色。一个作家不注意文字,不懂得文字的魔力,有好思想也表达不出这种好思想。”
  解放前后,沈从文一度崩溃,萧乾多次到沈家探望恩师,叙旧,安慰沈从文。但这对师徒却由此而走向不同的道路。此时的萧乾突然“转向”,向共产党和人民靠拢;而沈则选择了文物研究。沈从文对萧乾颇为不满,常在书信中对其加以评论。与沈家交往颇久的苏仲湘说,“岁月往还中”,沈对萧乾“出现了一些新的印象和感受。这种印象和感受,早在四五十年代就已发生,使沈开始有‘他始终是不大妥当一位’的感慨”。
  萧乾回忆,“反右”中文联的一次批斗会上,沈从文发言说,萧乾在1929年就已经和美帝国主义勾结上了。萧乾对沈如是说很是生气,但一想到是沈对自己的恩情,又觉得沈是为了自保,便不再过多计较。
  萧乾在《吾师沈从文》中回忆:“一九七三年二月,我由干校请假,回京治病,顺便为解决自己的住房问题而奔波。……每天骑车上下班,必然经过沈先生所住东堂子胡同口。交通之混乱,使我不断地为老人的安全担心,所以在为自己的住房问题奔波的同时,也频频为他呼吁。一九七五年的一天,在上班途中,遇见了张兆和。就把此事当面告诉了她。几天后,我在东堂子胡同东口遇见了沈老师本人。我下了车,跟他寒暄。没想到,他声色俱厉地对我说:‘我住房的问题,用不着你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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