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零点时刻

第49章


宽广的土地滋养了博大的人民,河南人从不怕吃苦受累,如广袤的中原大地一样,他们的本性质朴、豁达、真诚。年年春晚,只要中华戏曲大联唱一开始,豫剧那粗犷醇厚的一腔一调,总是能引发我对故乡的深切怀恋,也加深着我对祖祖辈辈命运的理解。
故乡河南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华夏民族的子孙多能在此追本溯源。循着时间的长河,顺着这根脉向东,来到长江入海口的黄浦江上,这是另一处人文鼎盛之地,中国现代文明蓬勃发展之所在,背倚长江,面朝太平洋,海纳百川,气吐万方。
2010年初,上海世博会一系列活动热热闹闹地开幕了。1月下旬,我和董卿以及两位上海主持人一同主持了世博会倒计时100天的晚会,那天的晚会非常有创意,搞了一次上海市民风采展示活动,展示了全市各个社区的文化,像是邻里间的一个大联欢,轻松快乐,活力四射。本届世博会的宣传主题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我觉得这个主题与这座城市的气质贴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上海是中国经济的风向标,“十里洋场大上海”这个称谓真不是白来的。从纽约坐飞机到上海,下了机场,不会觉得浦东比曼哈顿差,相反,上海给人的感觉甚至比纽约更现代化。中西合璧的海派建筑,风情万种的南京路,精致细腻的上海人,都令人印象深刻。北方人的粗犷和上海人的细腻反差强烈。然而北方人的粗犷和豪放,有时候甚至装不下上海人的细腻。这些年和上海人打交道比较多,跟上海人谈事情时,开始他们给人的感觉比较磨叽,不像北方人,事情定了就拍板。上海人的契约意识很强,事无巨细都会关注,具体到每一个细节,甚至细致到住什么样的宾馆,吃什么样的饭,用什么车接送,找什么人陪同,都要一一落实在纸上。但是“叽叽歪歪”以后,每一步都按照事前商定的协议来执行,规规矩矩,不打一丝折扣。我觉得这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也是形成一个契约社会的必要条件,人与人之间订立契约,所谓丑话在先,然后再做事,把矛盾化解于事前,而不是之后。北方人有时候豪爽得不拘小节,事先没沟通清楚,过程中出现问题,就经常会搞得双方都很尴尬。大多数上海人有言在先,照章办事,这种周密而有效率的处事方式是我对上海产生好感的根本原因。
我第一次去上海是1986年,那时候随部队到上海演出,演出场地在西藏路和南京路的连接口上。当时连演了十几二十场,时间长了,和剧场里一个打扫卫生的大妈挺熟。她特别关照我,做了晚饭总喊我一起去吃:“小朱,到我那儿吃饭去噢!”老太太是地道的上海人,一边吃饭一边和我交谈:“你们是兰州的?”我说对。“兰州在什么地方?”我答:“甘肃。”她点点头,我以为她知道,没想到她又问:“甘肃在哪里?”我说甘肃在西北。老太太还是不解:“那兰州在哪里?”我抓抓脑袋,想了想说道:“兰州是甘肃的省会,相当于江苏的南京。”她这回弄明白了,又换了个话题:“哦,那个西北是不是风沙特别大?”我说:“还可以吧,至少兰州市还不错。”
当时正值七八月份瓜果成熟的时候,吃完饭,老太太切了西瓜,递来一块瓜在我眼前晃:“你们那儿有西瓜吗?”我笑着接过瓜:“兰州还有一个称呼叫‘瓜果之乡’,不但有西瓜,而且兰州的西瓜还特别好吃。”她就不理解了:“你在说笑吗?那边不都是沙漠?风沙那么大,怎么可能吃得到西瓜?每年能吃几颗西瓜?”上海人把“一个”叫“一颗”。我就解释给她听:“在我们那儿吃西瓜不论颗,都论麻袋,都是成袋成袋地往家里背,背回家就塞床底下,也没算过一年会吃几颗西瓜。”老太太依然不相信:“你这个小伙子在逗我玩。”
当我真的逗她玩的时候,她却当真了。“你们住什么?”我说:“也住楼房。”她一脸狐疑:“风沙那么大住楼房?”西北即沙漠的观念在老太太的意识里根深蒂固,我就逗她:“我跟你开玩笑呢,我们那儿确实是戈壁滩、沙漠,我们都住地窝子。”她来劲儿了:“什么叫地窝子?”“就是在地下挖一个坑,像地道一样,然后再挖一条壕沟进去,下到壕沟再往里挖房子。”她一脸认真地问:“哦,为什么要住那样的房子?”我忍住笑,也一脸认真地回答:“因为风沙大,一刮风,大石头就来回乱滚,住在地面上很不安全。”老太太特别善良,当即表现出极大的同情:“哦,那蛮辛苦的。”我点点头:“就是蛮辛苦的。”老太太随即喜滋滋地问我:“我们上海好吧?”我说上海好,她就特高兴,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现在的上海日新月异,但是老牌资本主义体制下形成的商业传统没有变,这座城市的后劲儿就是大,不开发浦东则罢,一说开发,没有什么外力驱动襄助,几年时间,自己就发展起来了。老话说“大上海、小香港”,把香港形容成弹丸之地,认为上海才是东方的大都市。如今,这座城市的包容性越来越强,越来越有国际大都市的风范与魅力。黄浦江上的这颗东方明珠正日益闪耀着璀璨的城市之光。
世博期间,我走访参观了八个有特色的馆,整个采访过程中,有两个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沙特阿拉伯馆的馆长听说我们要采访他,破例安排我们参观了沙特馆的顶楼。那里搭了一个棚子,恢复成沙漠地带的居住环境,摆放着各色沙特水果,地上铺着斑斓的地毯,毯子上垒起成堆的软垫,人们席地而坐。沙特馆的一个女执行官先出来接待我们,她对我说:“我们馆长很熟悉你,而且他挺喜欢你的节目。”我很奇怪,沙特人还喜欢我的节目?不一会儿,馆长来了,他包着头巾,戴着头箍,穿着一袭阿拉伯白袍,飘逸地走来,我起身跟他握了握手。馆长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说话风趣。他十分友好地接受了我们的采访,采访结束,他起身专门泡阿拉伯茶请我们喝。在阿拉伯的习俗中,请人喝茶是对客人的尊重。
喝茶闲谈的时候,我问馆长:“你是甘肃人吧?”他看看我:“是吗?”我很笃定地说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应该是甘肃临夏人。”他眼睛一亮:“你怎么听出来的?”我笑道:“你一口临夏话,怎么能听不出来呢?”我从小在甘肃长大,对周边的方言太熟悉了,他张口说第一句中文我就听出了其中的味道。他也乐了:“确实,我的祖籍是甘肃临夏。”“那你怎么跑到沙特去了?”他告诉我,他是沙特的第三代华人,他爷爷那一辈从临夏去了沙特,他的父亲生在沙特,他也生在沙特。我叹道:“你的中文说得这么好,还能让人听出临夏口音,这个不容易。”他说:“从我爷爷那儿就要求,我们回家要说中文,到外面才说阿拉伯语。”在沙特,中文只能跟家族里的人交流,他爷爷说的是临夏话,他爸爸也是说临夏话,他跟他爸爸学的还是一口临夏话,我一听太好玩了,居然在沙特馆碰见了一个沙特籍的临夏人。
另一次比较有趣的经历是采访新西兰馆。新西兰馆把环保作为第一理念,以生机勃勃的鸟语花香景象著称,展馆屋顶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花园,布满新西兰特产的草木、花卉、水果和农产品,墙上也都种了草。展馆门口设计了一条林荫小道,进去之后,发现整个展馆都没有安装空调,全靠植物墙来调节室内温度。我们去的那天气温很高,但是室内却比较凉爽,那种自然的温凉让人觉得很舒服。有一处很有意思,一堵不大的墙上镶嵌着两个壁龛,分别陈设着一枚中国古玉和一枚新西兰古玉。我原本以为玉文化只有在中国才发达兴盛,没想到新西兰也崇尚玉,玉石文化同样源远流长。那一面墙似乎在告诉人们,中新两国的文化具有某种共通性。人类面对着大自然的慷慨馈赠,所秉持的美好态度总是殊途同归。我们就在那堵玉石墙前采访了新西兰馆长。
主持完世博会的闭幕式晚会,行走在世博园宽敞的道路上,阔大的园区内,远近一些展馆陆陆续续熄了灯。此时秋风送来一丝沁凉,我心里有一种宁静和满足。走远了再回头,中国馆在群馆之中鲜红醒目,在夜空中璀璨辉煌。我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感动。无论从北京到上海,无论从国内到国外,世界越来越平,地球越来越小,地球村的概念越来越大,人与人、民族与民族、文化与文化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紧密。不出国门,一样能领略到世界各地的风光和民俗,一样能把中国的文化和魅力传向各方。
在一个社会快速奔跑的年代,在一个经济迅速发展的时期,我们更要时时提醒自己,我们因何出发。无论这个社会发展到了什么阶段,无论我们的文化、经济如何日新月异,我们都不该忘了老祖宗的春秋大义,都不该忘了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
不是厚古薄今,盲目地贬损当下的文明,而恰恰是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孕育中国现代文明的那些辉煌灿烂的传统文化和精神财富是如此的厚重深邃,珍贵耀眼,让人无法忽视。事实上,这既合乎创新的需求,也合乎我们的本心。譬如世博中国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圈以清明上河图为蓝本的水墨动画;譬如奥运圣火在兰州传递的第一站是丝路的要塞,飞天的故乡敦煌;譬如这些年春晚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是“小虎队”的回归、“纵贯线”的陈酒新酿、王菲的复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