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践

    “受超级月亮影响，7月4日晚上八点整钱塘江将会出现百年难得一见的“鬼王潮”，此次“鬼王潮”来势凶猛，破坏力极大，提醒各位观潮者，千万注意安全，不要冒险进入江堤下方观潮，以免发生意外……”
    正是早上上班的高峰期，11路公交车里面就像蒸笼里的包子、怒气迅速膨胀、又热又挤。苏浅一手拿着公文包，一只手紧紧攀着头顶上方的塑料拉环，身体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和推搡，突然苏浅的鞋帮子不知被哪个女人的细高跟重重踩了一脚，苏浅吃了一痛，本能将脚抬起，却十分后悔的发现他的那只脚再也放不回去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车厢里不知谁放了个屁，臭气熏天，苏浅简直要将早上吃下去的馄钝一股脑都给吐了出来，所幸苏浅比一般人都要高一个头，所以还不至于被公交车里沉闷的空气给憋死。望着如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厢，苏浅在心底暗暗发誓，他一定努力赚钱，争取年底按揭买个二手车。苏浅简直难以想象自己出门前可以穿戴整洁的行头，此刻不知被人推搡成什么模样了，第一次见客户就如此不顺，苏浅不免觉得有些沮丧。
    “小夕，这次你可不能去观潮，听说咸丰三年的时候也出现过鬼王潮，卷走了钱塘江下游的整个小村庄……”
    听到公交车里的广播对“鬼王潮”的报道，车里有个尖细的女高音小声议论道，苏浅微微低下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紧紧贴在自己胸前的一个身材肥大的中年女人，她的头发散发出淡淡汗臭味，恶心得苏浅再一次将头仰了起来。
    “妈，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潮，不看多可惜。而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又有观潮指南，只要离远一点，不会有事的。”
    另一个年轻娇俏的女声回答道，那女声温婉甜美，煞是好听，苏浅又忍不住低下头去，这才注意到站在自己左手边，紧挨自己手中公文包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弯弯的眉毛、浓密细长的上下眼睫毛，娇俏挺立的鼻子，还有那微微上扬的唇角，从苏浅的角度看上去简直是侧颜杀。
    “小夕，你不知道……”
    那中年女人突然压低声音，
    “传说这钱塘江上有一个千年厉鬼，这‘鬼王潮’其实是鬼王回来索命，每一次‘鬼王潮’都会死人……”
    听到这个话，年轻娇俏的女生突然‘咯咯’笑了起来道，
    “妈，我说你也太封建迷信了，我们地理课上有讲过，这潮汐是地球自转和地心引力的作用形成的，是一种自然现象，哪有什么鬼王索命啊，晚上我可是跟同学约好了，我们尽量站远点看，没事的……”
    中年妇女似乎被她女儿说服了不再说话，车厢内又一次陷入了沉闷。
    “鬼王索命……”
    不知为何，苏浅听到这个词便全身立起鸡皮疙瘩，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梦里那双血淋淋的眼珠子。浑身打了个激灵，文件袋一不留神从手中滑落，可是车内的空间根本不允许苏浅弯腰下去捡，苏浅甚至没办法知道文件袋掉到哪里去了。这里面装着的可是他为见这位希腊客户精心准备了三天的资料，苏浅越想心中便越是着急。
    “这个是你的吗？”
    突然一个年轻娇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浅再一次低下头，正撞见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方才同那中年妇女说话的女孩子正抬头望着他。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庞，年轻、干净、漂亮，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而且这种气息竟然让苏浅觉得似曾相识。
    “额……”
    苏浅愣了半晌，似答非答地点了点头，接过女孩手中的文件袋。
    伍兹先生是典型的希腊人长相，人至中年却依然保持着一副好身材，不过一双淡蓝色偏白的眼珠子却与他那笔直挺拔的身材和矫健的步伐有些格格不入，那双眼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神采。
    “空洞……”
    不知为何，苏浅想用这个词来形容希腊人伍兹的眼睛。不过也就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第一次单独见客户，苏浅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所以根本就腾不出精力去评价客户的外貌。
    A市吴越文化博物馆位于钱塘江下游低洼处，离观潮地点不过数十米的距离，苏浅计划着带伍兹参观完博物馆之后，顺便可以去观赏晚上那百年难得一见的鬼王潮。他可不信方才公交车上那妇女的“鬼王索命”之说，再说广播上也没有禁止游客观潮，只要不进入江堤下方，正常来说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在之前与伍兹的邮件交流中了解到伍兹很喜欢大海也喜欢观潮，所以晚上这“鬼王潮”绝对不容错过。苏浅简单跟伍兹交代了当天的行程安排，伍兹表示很满意。
    因为国之重宝越王勾践剑和吴王夫差矛此次破天荒的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博物馆展出，所以博物馆的人流量比往常多了几倍。
    苏浅努力在攒动的人群中开了一条道，领着伍兹朝吴越兵器馆走去。突然苏浅的目光却定住了，他看到馄钝店老板方离正站在吴越兵器馆的入口处。只不过此刻的方离看起来却有些陌生，他的脸色惨白无比，一双桃花眼争得很大，却没有一丝神采，似乎在盯着苏浅看，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他就这样站在人群中，一动也不动，任由人潮从他的身侧推搡而过。苏浅正想跟方离打招呼，突然恐怖的一幕出现了，两条血柱突然从方离的桃花眼中涌出，挂在他那惨白如纸的脸上。
    苏浅的脑袋“嗡”地一响，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涌上头顶，然后奔向他的四肢百脉，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叫嚣着，尖叫着，他感觉到自己拿着文件袋的手在微微发抖，整个人也几乎站不住了。
    “苏先生，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伍兹虽然是个外国人，不过一口北话说得那是字正腔圆。
    “那……那边……”
    苏浅颤抖着嘴唇，无力地抬起手，朝方离所处的方向指去。
    “那边有什么儿吗？”
    伍兹有些疑惑地朝苏浅所指的兵器馆入口的方向望去，可就在这时，方离却消失了，苏浅揉了揉眼睛，再将眼珠子撑到最大，还是没有看到方离的存在。
    “没……没什么……”
    苏浅望了望头顶上那毒辣的烈日，又望了望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的恐惧便消散了不少，他轻轻舒一口气，摇摇头道。
    一定是最近噩梦不断，再加上接待客户的压力，精神高度紧张，所以看花眼了，等接待完这个客户一定要申请几天年假好好休息休息，苏浅想道。
    “伍兹先生，这边请……”
    苏浅领着伍兹迈上几级石阶朝吴越兵器馆入口走去，不过在经过方才他看到方离所站的位置时，苏浅突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全身都立起鸡皮疙瘩，不由得加快脚下步伐，领着伍兹先生赶紧往兵器馆里面走去。
    进入兵器馆就像是上了早上来得那一趟公交车，每一个陈列窗前都挤满了人，而人最多的是置于展馆中央的两个大玻璃橱窗。那两扇玻璃橱窗中放着的便是今日的镇馆之宝：越王勾践剑和吴王夫差矛。
    “苏先生，那边儿是什么儿，怎么儿那么儿热闹……”
    额……刚开始还以为这个伍兹先生普通话说得地道，没想到伍兹先生学得有些用力过猛，讲两个字便加一个“儿”，苏浅听得有些难受，不过对于他这种跑业务的人来说，客户就是他的财神，可不能轻易得罪。
    “那是我们古代两位赫赫有名的君王的随身配剑，大约五十年前在湖北江陵楚墓中被人发现的，这两柄剑是我们国家的一级文物，听说这家博物馆的馆长申请了很多次，最后上面才同意让这两个宝贝在这个博物馆里展览三天……”
    苏浅向伍兹介绍道，因为担心外国人伍兹不了解中国的历史，便在解说之时省去了这两柄剑主人的名字。
    “苏先生所指的可是儿越王勾践剑和吴王夫差矛，如果我记得儿没错，最后儿吴王夫差中了越王勾践的美人计，结果惨遭灭国……”
    伍兹先生说着，不知为何，淡蓝色的眼中一丝异样的神色一闪而过。
    “原来伍兹先生知道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啊……”
    苏浅有些惊讶，没想到一个普通的希腊商人竟然对中国两千多年前的历史也有些了解，对于他这种拎不清楚春秋比战国早还是战国比春秋早的历史文盲而言，觉得甚是惭愧。不过所幸自己对于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这段历史还是有所了解，此时此刻正好在伍兹面前卖弄一番，毕竟生在吴越之地，就连街道也命名为勾践路、夫差路、越王街、吴王巷……街上那些不识字的卖菜大妈也能顺口说几段吴越往事。
    “其实当时吴国实力远在越国之上，只不过吴王夫差被越国派去的美女西施迷得晕头转向，最后落得个国破家亡、饮剑自尽的下场……如果没有西施，也许灭国的便是越国，而吴王夫差极有可能凭借吴国的实力征服中原各国一统天下，这样就没有秦始皇什么事了，而中国的历史也可能因此改写……”
    苏浅装出一副饱读史书般侃侃而谈道。
    “美女西施儿？你是儿说吴王因为西施儿误国？”
    “难道不是吗？”
    对于这段历史，苏浅还是有些自信的，只不过被伍兹这么一问，苏浅的底气瞬间削弱不少，毕竟这位伍兹先生看起来很了解中国历史的样子。
    “吴王夫差却是儿因美人误国，只不过儿，那美人儿却不是西施……”
    “不是西施，难道是郑袖……”
    话一说出口，苏浅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想了想，与西施并称“浣纱双姝”的人好像不是郑袖，而是叫郑……旦……
    不过不知道是伍兹没听清楚苏浅的话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郑旦是谁，他没有理会苏浅的错误道，
    “那个美人不是女人儿却是个男人儿……”
    不会吧，这又是伍兹先生从哪里听到的，莫非西施传到国外竟然变性成男子了。苏浅心想这个谣言肯定是某个同性恋散播出去的，他们为了让自己的同性之爱得到世人的认可，也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苏浅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怎么跟伍兹说清楚，只得耸耸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可是苏浅却突然发现伍兹那双空洞无神的淡蓝色双眸，此时却紧紧盯着自己，眸中似有一丝不大友善的东西一闪而过……
    莫非这位伍兹先生是个同性恋，所以他认定了西施是个男人，自己坚持西施是个女人不是拆了他的台。天啊，自己怎么这么傻。西施是男人还是女人跟自己又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喜欢西施是男人那便是男人就好了，何必给他找不痛快。
    苏浅心里正一阵七上八下，突然见伍兹朝赏剑的人群中挤去，苏浅生怕把人跟丢，急急跟在其后，一起挤了进去。
    虽然前方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大群人，苏浅还是凭借着自己一览众山小的身材优势，看到了前方陈列窗中的两柄宝剑。
    左边的一柄是越王勾践剑，剑首向外翻卷作圆箍形，内铸十一道极细小的同心圆圈。剑柄为圆柱体，柄上缠着丝绳并刻有三道戒箍。剑格向外突出，正面用蓝色玻璃，背面用绿松石嵌出美丽的花纹，整个剑身满饰有菱形暗纹。不愧是帝王配剑，制作工艺之精巧、雕琢之细致，实属世上罕见。
    苏浅又将目光转移到伍兹身上，发现他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右边橱窗的吴王夫差矛看，苏浅心下好奇，也跟随伍兹的视线朝吴王夫差矛望去，可是就在目光接触吴王夫差矛的刹那，苏浅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用铁锤重重捶了一下，一眼千年，仿佛苏浅此生的存在，就是为了此刻这一眼，心痛的无法呼吸，眼泪情不自禁地从眼眶中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