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公子-镇尸官

第53章


    没有了灯光,那人慢慢地,试探地松开手臂,抬起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田七努力睁大眼,刚想看清楚‘他’的五官模样,却见网子一抽,那人挥舞着四肢又冲过来,离得太近,田七几乎无法避开,连重新举起火熠时的时间都不够,又顾忌着‘他’利刃般的手指,仓促间本能地将手上所有的小箭全数顶了出去,夺夺夺,五六支小箭全数钉在脸上。
    小箭上抹了岭南田家自制的碧磷霜,寻常人的只要沾上一点,立刻浑身青筋暴起手足麻痹,三日内若不服解药,便要血脉凝固而亡,因田家自古有三条家训,一是清心,平心待物;二是修德,以德对人;三是务实,不许贪图虚名,族下子弟自能说话起,起床后日日背诵,以此作为立身之则。到了田七这一辈,更是手下留情,轻易不肯配制见血封喉的毒药。
    那人中了毒箭,似乎一呆,身子不过略歪,转眼又扑了上来。碧磷霜对‘他’几乎毫无作用,田七惊出一声冷汗来,及时将另一只手抽出,火熠子当空一举,那人又是狂叫,重新蜷到地上去。
    火光一晃的瞬间,田七已看到他的脸,一双血红的眼,是没有眼皮遮盖的,皮肤的颜色是腐烂的苍白,嘴唇掀起露出满嘴动物似的尖牙,哪还有半分像人。
    怎么办?田七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手上的火熠子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届时火光一灭,那‘人’定会跃身扑过来,十根刺刀似的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绞得稀烂,可是真的要痛下杀手,又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正自犹豫不决,身后突然又伸出只手,往他肩头按下来。
    沈绯衣是一路跟踪找来的,若不是小严在那架乌木楼梯上留下划痕,他也未必能猜出机关是在楼梯底下,用椅子砸开入口后,顺石壁而下,底下全是半湿的泥地,别的倒还罢了,唯独田七有一宗异事,他衣饰从来与别人不同,都是岭南田家特制的款式,尤其是脚上的羊皮靴子,鞋底刻满了鸟首云纹的花样,满地泥泞里也能辩别出形状,沈绯衣一路细看寻来,果然看见一人傻乎乎地立在石道里,到底找到了田七,不由心头狂喜,顾不上其他,直接上前拍他肩膀。
    “怎么了?”沈绯衣话才出口,却发现田七如惊弓之鸟,不分青红皂白掉头就是一拳,他用力拧身避开,仍然被扫到脸颊,半面脸孔火辣辣地痛,自己跳开反手一抹,还好没伤到骨头,不由喝,“你疯啦!”
    田七又是一掌扇过来,掌风到了半路,这才看清楚来人,硬生生停了下来,喘气道,“原来是你,来的正好,这个地方实在古怪。”
    沈绯衣不见了小严踪迹,又瞧他满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下一沉,低声道,“你瞧见什么古怪的东西了?”
    田七手指了丝网里的‘人’给他看,沈绯衣脸上变色,又是释然,“原来是这个东西,我和小严曾在邹家看到过。”
    一提到小严这两个字,田七才梦中惊醒似的,跳脚叫起来,“对,小严!小严呢?”
    沈绯衣奇怪在看住他,“你不是和他一起下来的么?怎么还来问我?”
    田七涨红了脸,顿时懊恼万分,方才自己意气用事,只顾追查跟踪,竟然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小严,想起他不懂武功,又没有火熠子,万一在黑暗中也遇到这种怪物岂不是死路一条,越想越是骇怕,吃吃道,“你,你骂我吧,我为了追这东西,把小严丢在地道里了。”
    沈绯衣听得一口热气涌到喉咙口,手里捏紧拳头,恨不能一拳砸烂了他,发作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他,他……”
    一口气连说了几个‘他’,却又说不下去,瞪着田七生闷气,田七眼眶也红了,“你别急,我们再找找,若是他真的出了意外,等这案子查清楚后拿我给他抵命也行!”
    “等这事完了,咱们俩的命也不知在哪里呢。”沈绯衣长叹,“你还没看出来么?赵大人存心把你我引进这个石道,就是为了要杀人灭口的。”
    话说得很平静,却透着绝望后的冷淡,田七心里翻江倒海的乱,把嘴唇都咬破了,他是个外表文弱骨子里倔强的人,早把生死置之脑后,听了沈绯衣的丧气话,相反越发勇猛起来,昂头怒道,“想杀我也要凭本事的,只怕到时候反误了他自己的性命,也未可知。”
    沈绯衣面色惨然大多是为了小严,对于生死也是毫无牵挂,听他言语鲁莽,不过一摇头,立刻去丝网旁细看,两支火熠子明晃晃的照在那‘人’身上,翻卷的皮肉连底下筋脉的走向都照得一清二楚,那‘人’真正一点光也经受不起,拗手拗脚,几乎盘成个老树抱根的模样,说也奇怪,明明到处都是伤口割痕,却不见什么血水淌下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一个人。”沈绯衣回答。
    若是这话是小严说的,田七估计已经把巴掌拍到他头顶上,可是沈绯衣从来不拘言笑,是个理智到可怕的人,无论他说出什么怪话来,田七只有相信的份,事实上他自己也在怀疑,只是再一次得到肯定,照样头皮一炸,有股子身在地狱的疼痛感。
    “不光是他,连同先前我们在邹府看到的那些,全部都是活生生的人。”沈绯衣扭头看着田七,傻子似的表情,“至始至终,昌令县就没有闹过鬼,那个诡异的庄南县与石家村也从未闹过鬼!”
    “那些个‘人’,就算不是鬼,也不能算活人了。可怜他们不知受了什么苦,才变成这种不死不活的鬼样子。”田七心中百味交集,不知是恶心还是怜悯,转眼又化作怒气,咬牙切齿道,“这些造孽的事果然全是赵湘干的!莫非方才他给我们看的骷髅戏,也是用活人扮的么?把许多人害得这么惨,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是个简单的人,虽然只是殿中侍御史的身份,却是当今皇上的心腹,他的来历┅┅唉,你不明白的。”
    “呸,有何不明白,不就是个宗姓大臣么?不过是沾了赵姓的光,就自认为生来就高人一等,把人命看得蝼蚁一般!”
    “我说你不明白,你还不服气,宗姓大臣又怎么样,真的可以一手遮天?我几年前同他打过交道,此人外表儒雅,文采焕然,明明代理三司之职,还算不上是宰执大臣,却连丞相都惧他三分,如今肯到昌令县这种穷乡僻壤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沈绯衣声音不高,字字凝重,尤其说到打交道这三个字时,声音更低了些,田七立刻辩出玄机,乘机问,“你和赵湘究竟有过什么纠结,怎么这么巧,你贬官到了昌令县,他就一路也跟来了,还逼你详查此案,又是打赌又是做客,你们之间到底是敌是友?”
    “你怀疑我?”沈绯衣目光如电,睨了他,田七也算跟了他几年,晓得赵湘这两个字是他的死穴,平时是一分半点也不能触到的,可是事到如今,哪里还顾得上禁忌,就着这么个话头,一路紧逼下去,“我怀疑的是他对你的态度,若要你死,何必花这么些大力气;若要你生,又为何急着把你拖进这种脏事来。”
    “或者他只是过于自信,想找个有能力的对手与他抗衡罢了。”沈绯衣不咸不淡地说,分明是敷衍之辞,偏偏田七没有办法反驳他,气鼓鼓看着他,“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还有这个‘人’,怎么办?”
    “放了!”
    “放了?”
    除去丝网,那‘人’依然悚悚发抖,蜷曲如婴儿,沈绯衣示意田七慢慢后退,火熠子一点一点地暗下去,把‘他’留在黑暗里。
    “你方才看到‘他’手么?是齐腕斩断后再装上的假手,十根手指就是十支匕首,赵湘把‘他们’放在黑暗的地道里,专是为了防备外人侵入。”
    “不错。”沈绯衣每说一句,田七的心情就差一分,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刀子,终要往小严身上招呼上去的。
    两个人虽然说着话,四支耳朵却是用力竖起,全力注意着黑暗里,耳听得轻轻的响动,那‘人’手指划着地面,慢慢地抬起头。‘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架子,跳跃起来比猴子更轻盈灵动,但是拖了两只铁手之后,难免受到牵连,尤其尖锐的刀尖触到地面墙壁,经常会发出清脆的声音,沈绯衣与田七便跟着细碎的动静,跟着‘他’在石室里奔跑起来。
三十九
    三十九如果照沈绯衣所说的,这些‘人’都是赵湘养在石道里攻击不速之客的“杀手”,那‘他们’想必会有属于自己休憩的秘室,小严或许也会在里头,怀着这样的希望,沈绯衣与田七一边奔,一边将身上能防身的武器摸出捏在手里,火熠子也要牢牢捏紧,否则熄灭了火源,那些‘人’扑上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一口气奔了约有大半里路,那‘人’不断在石壁,泥地上攀走跳跃,其身形轻捷快速不输猿猱,耳听着一路细微的‘刮刮锵锵’,前头忽然又声息全无,像是终于停下来。
    沈绯衣把火熠子举在半空,一手已从腰间抽出软剑,向不远处的田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慢慢跟上前,经过刚才的事,田七也明白自己手上的那些药物暗器全成了废物,故只把丝网盒子扣在手里,只是他脾气急躁,又惦着小严的安全,双眼看见那团灰白的影子后,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将火熠子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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