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公子-镇尸官

第52章


那绳子通得很远,上头每隔一段距离,都缀了拳头大的铜铃,耳旁一路‘叮呤’不绝,又等了半柱烟的时候,才有人缓步踏进石室。
    季克容已等到不耐烦,手里紧捏了拳,抬头看着他冷笑:“怎么来得这么早,那胎还未废呢。”
    赵湘似乎心情极佳,听他话说得嘲讽,也只是一挑眉,“废了也不要紧,这样的货色本来多得很。”
    哼!季克容暗暗咬牙,用力捏了捏袖口,又头看住赵湘,“货够了?时间也足够么?”
    “足够。”赵湘微微一笑。
    “那就好!”他一边说,一边已走去打开的红门处,那堆血肉模糊的怪物还躺在空地上,季克容从袖里摸出只巴掌大的陶瓶,朝下洒出白色药粉,洒得油炸饼子上的糖霜般,均匀细白薄薄一层,那怪物却像是被油煎火炙一样,唧唧啯啯,浑身骨架子折断的声音,却是半句惨叫也发不出来,一团抽搐颤抖的肉,不过一会儿,遍体已浮起泡沫似的血水,咕嘟咕嘟化作一摊污水。
    赵湘坐在石室里,眼却瞟着外头,见他负气行事,不过摇头一笑,“你的脾气越发暴躁了,简直与以前判若两人。”
    季克容束手立在室外,看不见脸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确实变了许多。”
    赵湘只是微笑,季克容等不到动静,便霍地转头回来,却见他顺手取了桌上一只陶制镇纸把玩,神情十分悠闲。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看来计划已经改变,你不再需要我制胎了吧?”
    “不错。”赵湘精神一振,放下手中玩物,“知我者季克容也,今生有你助我一臂之力,通天的本事便也足够了。”
    季克容牢牢地看着他,脸上却没有半分如鱼得水的喜气,有什么东西自心深处丛生密长,若不用力压下去,简直会在脸上探出惨碧的毒刺来,于是垂下眼睑,“这次你又要做什么?”
    赵湘也不回答,将话题一转,“王丞相的人已经走了。”
    “哦?他还算满意么?”
    赵湘突然沉了脸,低声喝,“他算什么东西,哪配在我面前说话,况且我从不与蠢材商榷大事。”
    “他虽是蠢货,现在也算王丞相的耳目,倘若回去后胡言乱语一番,岂不是要添出许多事端。”
    “不妨,我倒不怕这些小人心思。”赵湘一摆手,“即便是王丞相本人在此,也要对我这个小小侍御史忌惮三分。”
    他是宗姓大臣,又得皇恩眷宠,自然说话办事有持无恐,季克容却最见不得这个模样,他低了头,然而怒气分明已聚作飓风,在体内纠结拧作一团,膨胀挤压得胸口发痛。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王丞相又是个什么意思?”话说得很吃力,几乎是一字字从牙齿里逼出来的。
    “王丞相的心性你还不知道么?虎头蛇尾畏畏缩缩,如今官家要做的是‘镇服四海,夸示戎狄’的锦绣文章,我再依着他的口令办事,至多不过行些妇人手段罢了!”
    他说得眉目间神采飞扬,倜傥风流中透出桀傲不驯,真正是气度高华的富贵子弟,季克容只觉得心头一痛,呼吸又困难起来,恨得手都发抖了,勉强问,“我们原先制的那些胎,还有用么?”
    “那些凡品俗物先放一边吧,我心里已有绝妙的好主,你见自然就明白了。”赵湘眉梢眼角只是要笑。
    季克容负手立在一旁看他得意,淡而无味道:“你说的那个绝妙的好主,我猜就是沈绯衣吧?”
    “正是。”赵湘附掌,“提起此人可恨之处,即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也算是我命中一大魔星,若依了我的性子,剐他十回八回都不止了,既然肯按捺脾气与之周旋,又废尽心机将之一路贬官至此,全是为了大计做准备,如今万事齐备,只欠这东风上场了。”
    “大人做事很有分寸,小人一直很佩服。”
    赵湘看他一眼,“我瞧你模样古怪得很,是在担心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么?且放宽心,事成之后,我决不会食言,先前答应你的那些好处自会一一兑现,你又何必弄出些色厉内荏的脸色给我看?”
    季克容低着头,一字字仔细听了,谈不上信或不信的样子,眼帘微抬,目光沉沉的看住他,“如此最好。”他在地室里呆得时间久了,脸上的皮肤颜色灰暗,青多过白,隐隐几根细蓝的血管突突轻跳,态度又内敛阴郁,简直也像半死的人,赵湘越看越觉得不妥,却又分辨不出什么隐情,自己依旧细细地往下说,“事成之后,所有的证据都不会留下,咱们也算净身出户,地窖与园子都是要毁弃的,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最好预先留在身边。”
    “大人放心,所有的药方全在小人的脑子里,片纸只字也不会留下来。”
    “咦,你又多心了,倒像我会杀人灭口似的。”赵湘哈哈地笑,与他一前一后走出石室。门外候着两名黑衣随从,见主人出来,忙举了火把在旁引路,一时冰冷褊窄的石道里人影晃动,脚步橐橐,两名随从也是极少来这片禁地的,不知为何,越走越是胆战心惊,总觉得阴气逼人,腥风扑鼻,墙壁背后、黑暗深处肯定埋伏着些什么东西,不由自主提掌护在面前,睁大眼四处寻看,赵湘不由喝,“怕什么,没用的东西。”
    季克容淡淡道,“大人休要怪他们,在这里走动,确实要小心的。不如我把伏尸散也分给他们些,药气强些也更安全。”
    眼见赵湘点头,季克容自怀里取出两只香袋似的药囊递给随从,“收好了,包管什么秽物也近不了身。”
    两名随从俱是大喜,忙接过小心翼翼揣在怀里,这下才底气足了,四个人在迷宫似的地道里兜兜转转,走出去约半里路,赵湘突然止步,眼前已是四条岔道相交之口,四条黑黝黝的入口处悬着雾气,如阴间渡魂的黄泉道,两名随从又是心头发怵,这里倒是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了,也不晓得藏了什么玄机,见主人面色凝重起来,忙叉手候命。
三十八
    三十八田七是朝着墙角处窜过去的,他毕竟是练武之人,耳目灵敏身轻如燕,虽然表面同小严嘟嘟囔囔夹杂不清,然而眼风凌利,早觉查到三四米开外蹲着的东西,正埋头藏在黑暗深处,森森然觊觎过来。
    手心里扣着利箭,他以最快的速度一击而出,然而那东西比他更警觉更迅速,乍眼才见一团灰蒙蒙模糊的影子,已眼前一空,竟原地消失了。
    田七却是经过风lang的人,早怀疑石道顶上另有玄机,想来上次在墓地里被人暗算,就是中了类似的诡计,一见不妙,立刻抬头向上,约一臂距离开外,明明有个影子吊在半空,果然是往上逃了。
    整条石道都是人工凿开的结果,故石壁上刻痕清晰,轻功高明的人不必费大力气也可攀爬而上,田七识破机关,自然满怀振奋,哪里还肯犹豫,一时屏息提气,将火熠子咬在口中,双手双足并用,在粗糙的石墙之上点跳而起,那东西见他追上来,‘嗖’地一跃,又平移出去一尺。
    动作太快,若不是亲眼瞧见,田七决不会相信世上真会有这样的轻功,隐约地又起了疑心,难道那个东西真不是‘人’?不同于小严,他是艺高人胆大,害怕的感觉不过火星子般一闪,立刻飞到爪哇国去了——即便真是鬼,今天也要揭它一层鬼皮!
    呼哧呼哧,田七就着朦胧的灯光,与黑暗中凌乱细微的响声,在石壁上扭身爬行,他是铁了心的穷追猛打,非要把那东西撵到绝处,手抓着石缝子,直抠出血来,自己毫无感觉,两眼炯炯,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动静。
    那团灰白的影子被追得无路可逃,索性‘嗷’地兜过头,朝田七身上冲来,鼻端只闻到股子腥臊之气,似乎是张开了嘴。田七忙拧腰窜到一旁,故意让开一条路,眼前一花,等灰白影子已飞快窜过时,电光火石的瞬间,已将手心里扣着的丝网打开,‘咯嗒’地一声,已将那东西牢牢裹住。
    耳听得网子里挣作一团,尖锐地‘咝滋咝滋’地声音听得人齿根发麻,想是那东西正在剧烈地撕扯着丝网,田七唯恐它又像上次那样逃脱,已迅速抢步上前,先用火熠子晃晃地照了个一清二楚。
    精钢丝制的网里似乎罩了个人,然而人断没有这样死白的肌肤,在火光下与网丝一同闪着寒光,当田七取着火熠子往它面门处细照时,它竟像万箭穿心一般,狂叫起来。
    ‘啊……’声音凄惨莫明,叫得田七头皮一炸,克制不住浑身冰凉,在丝网里困兽般扭曲挣扎的竟然真是个人。
    昏暗的火光下,那人瘦得如具活骷髅,灰白色的皮肤紧绷在骨架上,已完全没有方才猕猴似的灵巧,且像是无法见光似的,双臂围拢紧紧护住头部,缩作一团,再仔细看,双手泛着冷光,十指尖利宛如刺刀,若被他轻轻抓一下,身上少不了留下十个血窟窿。
    田七也不敢去碰‘他’,心里纷乱如麻,舌头僵硬到无法说话,等了一会儿,才勉强道,“你,你,谁?”
    那人只是发抖,却是像濒死之时的痉挛,看得田七心里不忍,想了想,把手上的火熠子藏到身后去,“你很怕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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