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情圣手

第2章


 
  穆飞烟这才瞧清楚,她原来有一张娟秀美丽的俏脸,只是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 
  “快起来。”长身玉立的男子脱下身上的黑袍为她罩上。“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那女子未语泪先垂。“我叫无双,梅州人氏,到盛泽镇访亲未果,以致流落至此……” 
  “梅州?”那地方距离这儿有近百里远呢!“好,我送你。” 
  “不要。”无双抬袖拭泪,螓首疾摇。“我家破人亡,回去只是更添悲愁。如恩公不嫌弃,无双情愿为奴为婢侍候您一辈子。” 
  男人喟然轻叹。“区区小事……仇某孤孑寥落,何德何能?” 
  “倘使思公执意不肯成全,无双唯有死路一条。”语毕,她居然真的朝一株大树干撞上去。 
  “唉!”他声律轻浅,手劲却孔武有力,握着的罩袍低低轻扬,无双整个人即被他拂向一旁,瘫跪在地。 
  穆飞烟置身他背后,是以始终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他昂藏六尺极其岸伟的身量推测,此人纵非征战沙场的武将,也绝对是个武林奇侠。 
  “无双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但求一口饭吃。”她的确像饿坏的样子,枯瘦如柴,面色憔悴。 
  男人沉吟良久,终究应允。“把衣服穿上。” 
  “是。”无双大喜过望,笑面毫不掩饰地绽放开来。“敢问恩公怎生称呼?” 
  “我姓仇,单名一个生字,生死未卜的生。” 
  “那我以后就叫你生哥,好吗?”无双笑语盈盈,比方才哭求哀告时,更娇美三分。 
  他不置可否,语气矜淡。“天候不早,咱们走吧。”朝林间迈出两、三步,他突地倏然回首,鸷猛的星芒直逼倚在树枝头的穆飞烟。 
  幸亏她足够冷静沉着,即使心绪狂乱.尚能勉强稳住颤动的身子,才没失足落地。 
  夜幕低垂.加上她纱巾覆颊,这姓仇的男人应该没瞧清她的长相。 
  穆飞烟窃自庆幸之际,猝然灵光乍现,那人―― 
  慌忙抽出怀中的画像,就着些微的天光,仔细比对,吓!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只费了这么一点点工夫。 
  * * * 
  夕阳西下,揭开属于夜的另一种生活。 
  宜春苑一如往常,灯红酒绿地繁忙起来。可今儿似乎有些反常,平时总杏眸勾着媚光,挑眉睨目嗓音腻人的云娘,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劲,竟敛着愁容,娇嗔的嗓子也明显变得浊哑。 
  “人到底回来了没有?”这话她问了一百遍都不止了。小厮的回答仍是没两样,“今儿晌午过后就不见人影,阿标带着七、八人,城里内外都找遍了。” 
  “叫你们找个人,又不是找根针――”她难看的阴脸餐地一亮。“死没良心的,总算给我回来了。” 
  小厮诧异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果见比老鸨还大牌的仇生,气定神闲地跨入门槛。 
  云娘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我的小祖宗,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再不回来,我这条老命就玩完了。” 
  “怎么?”云娘是浙江一带“书寓”中有名的辣娘子,仇生不相信有人胆敢来掀她的台。 
  “礼部尚书、兵部待郎带着一名骄客,你自己瞧。”云娘掀开帘子一角,示意他往花厅瞟去。 
  偌大的厅堂,总共只坐了四桌共十名客倌,居中首位,手摇玉扇、体态舒闲的俊美书生,正是老鸨所指的“骄客”。 
  “今儿才开业营生,他们就进门。”云娘声如蚋蚊,深怕让外边的人听见似的。“拿着一百两,说是把咱们酒楼全包了,并且指名要你做一百零一道菜,少一道都不准。” 
  果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一百零一是个蓄意挑衅的数目,故意破坏他的原则,是为了找他麻烦,还是为了彰显财势?抑或两者皆是? 
  仇生“嗯”了声,嘴角噙笑,眼神冷漠。“去告诉他们,一炷香后出菜。” 
  “啥?那才多久的工夫,你怎么做得出来?”云娘翻了个死鱼眼。“礼部尚书为人阴狠,可不是好惹的,你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无所谓,千万别连我一起拖下水。” 
  “叫你去就去。”仇生依旧抿唇浅笑,冷洌的眸光与嘴畔的鄙夷不协调地相融合。 
  “喔。”云娘一脸哀怨,有时她实在搞不清楚,到底谁是老大,谁该听谁的?“等等,她是干啥的?”这刻,她才注意到仇生的身边伫立着一位小姑娘。 
  “我?”无双经人一问,赶紧表明身份。“我叫无双,是生哥的――” 
  “义妹。”仇生若无其事地替她接下话尾。 
  无双和云娘俱是凛然一惊。 
  “好本事,出去晃溜两下就收了个标致姑娘当妹子。”她尖苛的嘴脸摆明了对他们“单纯”关系百分之两百不信任。 
  “事情是这样的……”无双还待解释,仇生却已不耐烦地大步踅往厨房“重地”。算了,反正云娘看起来也不是很有兴趣听,不如改天有空再聊。 
  随着她穿堂入巷的,另有好多双含妒带恨的媚眼,其中最吓人的当属楼宇上,不动声色的一抹凌厉幽光。 
  “菜到底煮好了没有?”兵部侍郎左宏元怒掌往桌面一击,将碗筷震得半天高,茶水溅了满地。 
  “就快了,一百零一道菜呐,总要费些时间张罗。”云娘的职业笑容,快撑不住内心的惶恐。 
  老天爷保佑,千万别出岔子,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叫杨影怜出来!”没东西吃,有美人相伴解闷也是好的。 
  左宏元牛眼恭谨往身旁一瞟,宛似在请示那“骄客”的意思。 
  “也无不可。”他合扇挥动,百无聊赖地将腿搁在桌面上。 
  “是,我马上去唤她来。” 
  “不需劳烦妈妈。”杨影怜挑着珠帘,绰约生姿地由堂后款步向前。“今儿诸位大人大驾光临,宜春苑真乃篷荜生辉……”她口里对着众人净说场面话,软泥身子则轻轻巧巧偎向那名骄客。 
  “很识大体嘛。”骄客一手深入美人丰盈柔嫩的胸脯,漫不经心地搓掐着,算是嘉许她的善解人意。 
  杨影怜纵横风尘五、六年之久,深谙此行门道,她美目微觑,贫贱尊卑立辨。能让堂堂的二品高官执礼谦恭,来头肯定不小。 
  这名骄客颀长健硕的体魄,比起仇生毫不逊色,邪魅的五官倜傥中犹添三分狠戾,不协调的气质反而焕发出勾人魂魄的神采。 
  杨影怜是识“货”的,她一向明白,要挑就要挑最好的。她阴阴而奸诈地挪移自己圆润的身子,蠕蹭着骄客坚硬健伟的男体,青葱玉指更是有意无意触碰着他。 
  “尊姓大名?”漾着春色的媚颜,娇声呢道。 
  “李玄武。”他倒干脆,连名带姓报上来。 
  “原来是李爷,失敬了。”她斟了一杯烫热的烈酒,先饮一口,再慢慢哺给他。“好喝吗?” 
  “活醇美味。”李玄武半眯着眼,慵懒地回应她。呼吸渐渐急促。 
  “影怜房中还有更上品的,爷来不来?”她了解男人来此的最终目的。 
  放眼秦淮两岸,还没有哪个男人拒绝得了她的软玉温香,只除了…… 
  脑海霎时闪过一个人影,生生扯疼她的肺腑。为什么总是他? 
  像企图甩掉那个可恶的形影,杨影怜索性趴在李玄武身上,不顾众人骇异的目光,非常挑逗奸佞地咬了他一下―― 
  “你?”他按捺不住,下腹陡地高高撑起。 
  “上菜!”跑堂的小二大嗓门一吼,将一室暧昧的春光驱得失魂落魄。 
  众人如获大赦又十分意犹未尽地把焦点投射在一盘盘炒面上。统统都是炒面?四桌十盘清一色的面条?这算什么! 
  左宏元首先发作。“老板,你是存心羞辱我们?” 
  “不不不,我就有一千个狗胆,也不敢做蠢事。”云娘一瞥见仇生送出这等“菜色”,早已吓得心如擂鼓。“许是咱们厨子怕各位饿着,先炒个面让大伙垫垫底。” 
  “最好是这样。”左宏元盛了一小碗捧给李玄武。“请用。” 
  “嗯。”李玄武老大不高兴地扒了两口――太神了!“还要,装满一点。” 
  每个人的反应都和他一样,好像一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一碗接一碗,直至盘底朝天。 
  哼!一碗毫不起眼的炒面,会比她更可口吗?瞧李玄武那副馋相,杨影怜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吃够了没?”她不悦地问。 
  “当然不够。”嫌她坐在膝上碍事,他竟然不懂怜香惜玉地把她扫到椅子上。方才陶醉痴迷的眼眸,已经被满足得无以复加。“宏元,吩咐那厨子,再炒十盘出来。” 
  所谓伟大的厨子,不是在珍奇料理中显长才,而是在最寻常最不起眼的食物中见真章。 
  李玄武吃过数百名御厨烹调的山珍海味,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感动过。 
  肚腹饱胀后,他立即下令打赏五百两小费,然后看也不着杨影怜一眼,起身径自奔向后堂。 
  “主子,请勿――”左宏元和礼部尚书急着制止他。 
  “少罗嗦!”他兴致勃勃地,急着要去见这位化腐朽为神奇的大厨一眼。 
  “爷!”杨影怜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好吃鬼!” 
  “阿弥陀佛。”云娘死里逃生,兴奋得眉飞色舞。“他在东厢房,我这就带您去。” 
  * * * 
  “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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