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妃媚倾城

一百三十六染病


    秦令苑的办公处,门墙四壁皆有重兵把守,此牢房专关押皇室宗亲,里面的皇亲贵胄曾经皆是响誉一时的鼎鼎人物。
    昔日,那个冷酷神武,攻无不克,坚贞不屈的英明韩王,也因叛乱弑君之罪关押于此。
    当苏念尾踏进那阴森的地牢时,看到晦涩的屋内终日没有光线,似乎就如来到了阴寒森冷的十八层地狱一般。里面鬼火渺渺,寒气飕飕,让人背脊发冷。
    “进来吧!”一路冷着脸的东陵褚天,终忍不住轻声提醒。
    苏念尾点了点头,跟着他来到一间干净明亮一点的牢房。这时,映如眼前一团曲卷着的削瘦身影。
    那人倒头睡在垫着干草的冰冷席子上,似乎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他歪着头侧身假寐起来。
    想起昔日那个英武不凡,坚挺颀壮的少年,此刻如此落魂悲凉的沦为了阶下囚,看着他现在的模样,一种心酸不忍漫过心头。
    到了这里,东陵褚天似乎也被这凄凉的场景激怒,他回身步出,对那些狱卒怒道;“这是朕的亲弟弟,虽犯下大罪,是仍有封号在身,尔等难道就没有好生伺候,竟落如此下场,你们……”
    那些人见皇上陡然发怒,当即跪地拜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的们也只是按东秦律法行事……”
    听了他们的回答,东陵褚天思忖,他们也终究也是迫不得已。很快,那丝怒意很快被浇灭于伤痛中,一时望着曾经的好兄弟,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知不觉睡,苏念尾已经步入地牢最里屋,她黯然的站在牢外,看着东陵雪寒,眼神有说不出的哀凄……
    东陵褚天顺着她的容颜,目光落在像猫一样卷成一团的九皇弟身上。心绪莫明复杂,或许,自己不该与他成为兄弟,又或许,不该同生皇室。否则,他也不会亲手把他打入狱中……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或者,他也变了,当年亲征西部夷族,他与他,与她,犹记得意起风发,年少轻狂,满载而归。那是他第一次与他朕手,做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可是,此生,只怕也是唯一次……
    苦笑,随他去吧,曾经兄弟之间谈讨的宏图霸业,逐鹿中原,总会幻眼烟云,唯梦一场……
    良久,得着他背对自己的背影,苏念尾深深的叹息……
    她说;“起来了,别再睡了,从前的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背对着她的脊梁一僵,一阵昏昏沉沉,扶额,坐起,茫然看着四下。眸光,淡淡的落在她的身上,数秒,又撤了回来,一切似乎被他隔绝于外,惘然,没有思绪,又再一次的躺了下去。
    她发现,他变了,瘦了,黑了。眼眶深深的陷下去,眉宇似有万千心事集压,变得阴蒙蒙的。只是那双眼睛,依然还保持着曾经的那份深情与黑亮。
    她心一阵绞痛,轻轻靠近问道;“小鬼,你又把我忘了吗?”
    闻言,他双肩一颤,陡然转过身来。眸光,再次扫视在苏念尾的脸上,继而将蓬乱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双像鹰一样锐利黝黑的瞳孔。
    他语气沙哑的问道;“你是谁?你是谁?”
    苏念尾自嘲的笑笑,语气凉薄,她说;“我曾无数次问,我是谁,我究竟是谁,苏念尾?苏忘尘?还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来历胡乱过来的人?一切无解。但,我明白一点,只要我真实的活着,真实的感受着身边的事和物,那么我就是我自己,一个真实的自己。无需问她是谁,只要活着,你就是真实的。”
    他微微一愣,淡淡看向窗口,阳光很刺眼。
    继而发现这不是梦以后,他大惊失色,跳起,从铁牢里探出半张脸,一把握住她的手,红了眼睛;“她说,是你,是你,你回来了吗?我认出你了,这次我认出你了,你是她,是她对不对……”
    她猛的点头,泪如雨下。她说;“是,是我,是我回来了。”
    他默然凝视着她,眼里有无尽的悲喜悸动,半晌,方悠悠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又回来了……”
    听着他略为丧气的话语,她一把将他反握,满脸愧疚与心痛道;“我回来了,我舍不得你,我要回来看你。”
    牢门的外侧,那个隐没其中的白色身影,听完这番话,闷不做声,眼神呆滞,迷茫,心如死灰的盯着远处。叹息一声,目光无尽惆怅…….
    他说;“你现在能放开我了吗?”语毕,东陵雪寒神情渐渐冷静,颓然松手,后退两步坐倒在角落里,双手抱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听着他嘶哑低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抑的低落情绪,像霜打的茄子般。苏念尾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她极力安慰道;“这几天你先委屈一下,等几天,我就向你皇兄说说,争取让你离开这里,你说好不好?”
    他默默蹲在那里,叹息,摇头,他说;“不好……”接下来,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抬头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坚强地转过身,不再言语。
    “为什么?”她不甘的问题,难道他就想一生一世待在这永不见天日,与鼠蚁共穴的地方?
    他说;“这一切都是我自食其果,我是一个逆天而为的反贼,一个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懦夫。是的我是。是的,我只能把她的名字俯身用小石头刻在墙壁上,其它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苏念尾听罢,心中一阵难受。她在心底告诉自己;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他继续说;“对于皇兄,我终究是下不了手,然而,东陵这高贵的姓氏从来也不属于我,因为我不配,我不配……我竟然差点残害手足,我……咳咳……”他似乎太过冲动,言语过激,不住咳嗽起来。
    她痛心的唤道;“雪寒……”
    他闭目,闷声一拳打在墙壁上,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有的只是茫然和绝望交织出来一种争脱不了死的情感。
    他说;“其实一直以来,我就想,如果我不是东秦国的王爷,只要能和你流连市井的自由就会让我满足。也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我开始渐渐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开始,我想要如同父皇那般君临天下,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万人膜拜。这个世界是势力,我又要装什么清高?后来,我才知道,能和心爱的人相守一生,这也许比什么都好。可惜,天意不遂人愿。”
    看着他眸子里开始泛出生动的颜色,对一切美好的幻想,苏念尾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对不起他。
    “雪寒,既然你想了,那就做吧。我等你,你出来,我们一起流连市井如何?”
    不知是一时的心动,还是长久的愧疚,让她一时毫不犹豫的说出这翻话来。
    门外,那白色身影瑟缩一瞬,漠然不动。
    而东陵雪寒,再听完她的话。瞳孔收缩了一下,面部稍纵即逝的一丝情感,蓦地又变得那般波澜不惊。
    他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不必了,我已经走了尽头了。”
    她摇头,泪如雨下,她说;“不会的,我去求皇上,他一定不会杀你,一定会放你出来。”
    他苦叹;“皇兄已经帮过我了,已经够了,能走多远,便是是我东陵雪寒的命数了,你不必忧虑。父皇临死前曾经说过一句话,一个世界的结束,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开始。”说完,他牵起一丝凄凉无奈的笑容。
    “不,他如果真的帮你,就不会任你在此,置之不理。我去求他,我去求他。”
    “不要,真的不怪他,只怪我自己。”语毕,他再次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我本不该说此事,只是怕你怨皇兄我才告诉你此事。你,别怨皇兄,其实,我今天的下场,他也是迫不得已,我犯下滔天大罪,他一个人是赦免不了我的。”
    轻轻咳了几声,道;“罢了,我们不谈这些。说说你吧,为什么又变了副模样回来?”
    见他如此自暴自弃,她知道此时无法将他劝降,微微有一丝也气恼道;“怎么,你喜欢从前的我吗?那个大美人?我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嫌弃?”
    闻言,他抬起头,眸子里仿佛有着看不见底的深渊,深深的凝望着苏念尾一眼,侧目,淡淡道;“冰冷的牢狱偶尔有微弱的光,这一丝光仿佛是一丝希望,终究敌不过黑暗的腐蚀。恐惧感如潮水般涌来,啃噬着灵魂。但唯一让我看到希望的是,你的音容,笑靥,你的一颦一笑。很多时候,其实我并不知道你的模样,但我就是深深的喜欢你,爱你,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会让我痴凝好久。我想,我已经中了你的蛊,美貌体态已如浮云。”
    他的话仿佛成了催泪剂,再次让她哭得不能自我。
    良久,大家又陷入沉默,她微微一耸鼻子,然后用大笑来伪装悲伤。却不曾发现,大笑的悲伤,更让人难过。那牵强一笑,却看在白衣男子的眼里,是那样的绞痛。
    他说;“你看你,哭得脸都花了,我让人打点清水来给你洗洗。”
    发泄一阵,止了哭声,她点头。
    不一会,狱卒开了牢门,打了一桶冰冷的井水马首是瞻的走了过来,然后递上了一块锦帕,便便匆匆走了下去。
    东陵雪寒,看到铜制铁盆里的自己,如此狼狈。嘴畔,牵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苏念尾用脸贴在水里,心思空灵。拿了毛巾擦干净脸,又递给了东陵雪寒,示意他也洗洗。为了避免尴尬,她坐在角落里仰头看房顶不语。她并没有去细仔去看他,只是在想着一些别的事。是的,她在想,他真的就会这么死了吗?如果真是如此,那是多么不值。被阳光烤的暖烘烘的地方,不同于在牢里发霉腐烂的味道。这样的时光还有多久,他,又要困于此地多久?
    “别再想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朝他腼腆一笑,这情景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首次相遇,那个少年也是这样的笑容。
    她一愕,不悦的说;“你不要再想着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放下酒杯,正色道】
    他望着她,将拧好的锦帕递了过去,水有些污,他双眸漫不经的撇开;“其实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自责或者怪他,这一切都有定数。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她接过锦帕,指尖与他相触,很凉。一时没有察觉,只是浅笑道;“你说!”
    “能不能在我死之前,再为我弹奏一曲,你的琴声是我此生听过最美的东西。”
    她说;“好!”
    他满足的像个孩子笑了。
    她却慌乱的抓起他的手,一脸惶恐的说道;“你好像病了?”
    他摇了摇头说;“无妨,并不碍事。”
    她叹息,想起方才由着狱卒引路来到关押雪寒的牢狱外,看着卷成一团靠在墙角的他,蓦地又觉得他脸色有点苍白,连忙唤狱卒道;“快找大夫。”
    说完,她蹲下身摸摸了他的额头。暗忖道,当真是烫手,连忙将旁边那床千疮百孔的破烂被子盖上。
    他恬然一笑,不自觉的用手抚上额说;“或许只是着了凉吧,不必挂怀。”
    一侧的白衣男子,闻言,心中一阵心酸,毕竟是亲兄弟,当即朝手下应命而去,朗声喝道;“速请太医前来。”
    得命后的狱卒,不敢多待片刻,怆惶而去。
    他想动,苏念尾却紧紧的将他包裹着,让他不能动弹。
    他依旧漫不经心的笑,他说;“我的思绪突然随清风回到了小桥流水,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
    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心下焦急,只能含糊应了一声。
    明明生病,他的精神却异常的好,他说;“那年皇兄让我带你出城踏青,那一刻起,我看见你与风起舞,我看见你如明镜一般的眸子,我就知道自己无可抑制的爱上了你。真的,真的,此生真的好想再与你重温一次,那种像梦一般美的情景,只可惜……”
    “不许说,听话,以后会有机会的,听话,把病治好,好不好。你不要再说那些话,不要再说,你将来会离开这里,会自由的…….”她说着说着,泪又漱漱而流。是的,她连自己也觉得有些语无论次,此时,自己所说的这些承诺,又真的有机会帮他实现吗?
    他一边伸出手为她将泪拭去,一边柔和的微笑。她发誓,她从未见这小鬼这般笑过。从前,他都是冷酷深沉,就算笑也是僵硬冷漠。这次的笑,却出奇的好看,让她一时呆愣。
    他说;“我如果真的不在了,也许时间除了我就没有人更会这么爱你了。皇兄很爱你,可是他已经有了江山,有了皇后,再多的爱也不是完全的。所以,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听了他的话,暗想,他一定是开始糊涂了,害怕得哽咽道;“死小鬼,你听着治好病,以后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了,你听到没有,不要再说了……”
    他说;“有些话不说就来不及了,最近我经常做梦,一睡着了,那些人曾经逝去的故人就如走马灯般在自己脑海里浮现。那里有父皇,有母后,太傅,有奶娘,有被我曾经被杀了的奴才……”
    听到这里,她大惊,这个东陵雪寒真的被烧糊涂了吗?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苏念尾惊慌的起身,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对身边人吩咐道;“我去找太医,照顾好九皇子。”
    语毕,她匆匆起身,离开。
    朦胧中,她听到最后一个喊声;“忘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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