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师兄死远点

第四十六章 东风寒


“凉玉,你失态了。”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清泠泠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像是被当头浇了一泼冷水,一下子冷静下来。
    是大师兄。
    “大师兄……”我靠着墙,调整了一下呼吸,仍然有点虚弱。
    大师兄抿着嘴,蓝底白纹道袍翻滚生风,快步走了过来。然后,对我伸出了他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起来。”
    我迟疑了一下,慢慢把手放到他的手心。
    大师兄微微发力,一下子把我拽了起来。见我站立不稳,干脆拦腰把我一抱,冰糖很机灵地窜上了大师兄的肩膀。只听大师兄偏过头平静问道:“去我那里,还是回去。”
    我抓着大师兄的衣襟,声音有气无力:“大师兄,下山……”
    “嗯。”大师兄淡淡应了一声,就要唤出飞剑带我去他那里。
    “姐姐!”暖玉叫了一声,声调有点高,因而显得有点尖锐。
    大师兄回身平静地看着她。
    我神智有些混混沌沌的,可是也看清了暖玉的脸色,似乎有点苍白。
    暖玉望着大师兄,忽然一哑,似乎有什么话梗在了喉咙里,她的声音勉强调整得和往常一样:“姐姐,你可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啊……”
    “很抱歉……”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微弱。
    大师兄仿若未闻,用意念唤出飞剑,六道剑芒一闪,带着我一起升空,一下子就远离了那个院子。那个院子在神识范围中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了神识范围外那层朦胧的白雾之中,仿佛再也不会回来。
    我不知道,我内心那种隐约的伤感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会忘记了郁小师兄;我不知道,郁小师兄还会不会回来;我更加不知道,自己被打乱了的生活,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恢复正常。也许有一天,我就会恨上了郁小师兄,恨他的欺瞒和隐忍。也许就是明天,我就会恢复那种沉稳谦恭的玉鉴峰严家继承人的形象,但是只在今天,只有今天,我想要放纵一下在自己内心当中肆意流淌的痛苦。
    外门上青麓镇永远是这样,带了一点尘世的浮华,然而又带了一点修仙人的傲慢。永远没有停滞的街市,外门一批一批的弟子,那些急切于长生的眼光,那些或懵懂或早慧的孩童,这是外门不变的景象。
    而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看当年小陌轻寒,稗花盈亩的院落,那个栽种着巨大梧桐树,有着朦胧画楼、精致树屋、落砌香阶、逶迤芳草的地方。那个地方,还属于郁小师兄吗?因为是最接近青麓原的边缘处,这个院子似乎更加荒凉了。芜草蔓生,繁华落尽,破暖寒风,和天也瘦。
    大师兄助我灵力运转了一个大周天,我恢复了一点力气,加上我给自己喂了一颗补血丹。也总算是有了点血色,不至于苍白得像是一个女鬼。我靠着大师兄,勉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院门前面,轻轻一推,那院门“吱呀”一声,长长的,敞开了。
    郁小师兄在的时候,都是有人来定期打扫的,可是这齐膝荒草却明白地表示,这里至少有五六年没有人住过了。我内心有一种难言的恐慌,就像是凡人误入狐妖的房子,分明得到了狐妖的盛情款待,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一片荒野之中一般。
    我站着出神了好久,嘴唇剧烈地哆嗦,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
    “大师兄,我们既非修为最高深的,亦非心志最坚定的,凭什么就只有我们两个记得?”
    “连爹爹娘亲也忘了,是不是说我这四年,都只是活在梦里呢?郁师兄也是不存在的?”
    大师兄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站在我的身后,他的肩上趴着我的冰糖,他清冷,寡言,如同谪仙。然而那么遥远。我们只有一步之遥,可是我觉得我们遥远得如同相隔天涯。
    我回身,站在齐膝芜草之中,一字一顿:“我绝对不承认。”
    我绝对不承认,郁师兄只是我的一个梦。哪怕要由我独自一人去承担起那份回忆,从不与人说起,日日夜夜在痛苦当中沉默,我也绝对不承认。
    大师兄没有回答我,他有点出神,似乎是想要抬手抚触我的脸颊。我却猛地后退一步,自己用手背掩住了半张脸,触碰到的,冰凉的液体,带着咸涩的气味。原来,我已经不知不觉中落下泪来。
    这是很少有的。
    在我更小的时候,我什么也看不见,摇摇晃晃地在墙边一遍一遍学习走路,一遍一遍摔倒,却要依靠自己爬起来。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哭过。我觉得,也许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哭了,可是我还是为着郁小师兄,破例了。
    “凉姑娘——”不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人影,是阿保,他脚踏黄光飞剑,悬浮在离地三四丈的空中,冲我喊道,“凉姑娘,峰主急召——”
    我无神的双眼扫过大师兄肩上的冰糖,冰糖“吱吱”地叫了一声,轻轻一跃,灵巧地落到我的怀里,小爪子扒拉几下,敏捷地顺着我的手臂向上一窜,安安稳稳地伏在了我的肩上。我摸摸冰糖的尾巴尖儿,向大师兄一礼辞别,手上法诀一掐,迅速凝成一团云气升空。
    大师兄站在那丛生的草木之间,并没有回应我,只是慢慢地垂下了头,显得格外寥落。
    而我同阿保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郁小师兄的院子,再也没有回头。
    玉鉴峰愈发的清冷了。即使仙门四季如春,到了凡间的深冬也是要多几分萧瑟的。我飞上这苍翠如翡的山峰,掠过青莲池,停在菩提苑前。
    在那面带着青铜门口环的玄青色院门上轻轻叩了叩,我平静地问候道:“女儿凉玉拜见爹爹。”
    “进来。”
    门无声无息地自动敞开,里面的金光菩提树也是不同寻常的安静,我一板一眼地弓腰行礼,却被爹爹一股劲力阻住。爹爹不再是斜倚在榻上,而是坐在玉石制的墩子上,端着一杯灵茶品着,并不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
    这就是所谓急召吗?我的嘴角抽了抽,透过那灵茶冉冉升起的香烟,不知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好。
    “凉玉,坐下。”爹爹在玉案几上叩了叩,招呼我坐下,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依言坐下,爹爹很快地在我的面前放上了一杯茶,我的眼皮跳了跳,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状况,爹爹从来都没有对我这样殷勤照顾过。
    “爹爹?”我忐忑地叫了一声。
    “嗯?”爹爹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这是玉鉴峰特产的云顶毛尖,有提神醒脑、清润养肺、益气补血、增长修为之效,你来一点。”
    我觉得自己面前的茶烫口起来:“爹爹,女儿用不上,你找我是……”
    “你真的不用吗?”爹爹云淡风轻地反问我,抬手碰了碰我的眼睑,“眼圈都红了。”
    “爹爹!”我瞪大了无神的双眼,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几乎要坐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凉玉,”爹爹轻嘲地嗤了一下,“你在干什么呢?”
    “爹爹,我……”
    “你在质疑我吗?”爹爹语气冷峻,说着严厉的话,“在降缘仙境当中让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势,暖玉已经和我说了,现在你伤势未愈,贸贸然跑到外门去,这是玉鉴峰弟子,我的女儿的做法吗?你大师兄也说了,你似乎陷入了某一种幻境是吗?想想你的责任,因为一个已经过去了的幻境,想要放弃整个玉鉴峰吗?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凉玉,你太让我失望了!”
    大师兄?为什么要说我是陷入了幻境,我没有,郁小师兄绝对不是幻境,大师兄,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出截然不同的说辞?我想要争辩,想要质问,却没有办法发出自己的声音。
    爹爹,不是这样的,那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幻境,那是真的,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
    “说实话,我和你娘非常忧心这件事,凉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爹爹重重地把白玉茶杯扣到玉案几上。他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地和我说过话,大家到底都是怎么了?还是……仅仅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我必须,我必须找到一个答案,这答案只是在我一个人身上。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办法说出口?是不想要承认属于郁小师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吗?在玉鉴峰和郁小师兄当中,难道一定要我做出一个选择吗?一定要选择吗?
    我低下头,思绪纷乱地在脑子不断浮现着,冲击得我的太阳穴隐隐作痛。我现在的脸色,一定苍白得比鬼还要难看吧。这样想着,我不断握紧了手中的茶杯,用力,再用力,这白玉茶杯终于不堪重压,支离破碎,碎片划开了我的手,皮开肉绽,鲜血迸溅到了我胸前的道袍上。
    冰糖尖锐地叫了一声,好像是受到了惊吓。
    “爹爹,女儿心境不稳,自请回院,闭死关。”
    我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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