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师兄死远点

第四十五章 酷相思


“大师兄,他们都忘了,你说的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问着,又或者也许我并没有问下去,只有回声在来回地穿透我的耳膜。忽然身前那个大师兄的影子陡然拉长了,化作长长的一道鬼影,薄暮的颜色随之迅速变得深沉。
    四周顿时落入黑暗之中。那些属于我的回声,瞬间一个一个都变了调,忽而尖锐,忽而低沉,忽而急促,忽而厚重,全然没有规律节奏,倒像是莫名鬼蜮中的怨灵呼号,没有尽头。
    我循声向前走,在无尽黑暗之中,又似乎感到我并没有在走动,而更加近乎飘浮的幽魂。
    愈是到了深处,这黑暗就愈发的浓重,连一开始那道鬼影,也消失在了神识可以观察的范围之内。这种吞噬一切的黑暗就像是一匹饕餮巨兽,无声无息地吞噬着一切形象、声音、气息、知觉。连那种怨灵般的呼号声,也消失无踪。
    渐渐地,我感到周身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就像是进入了玄冰的洞窟之中,这种冰冷是可以连人的魂魄意识也麻木了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后退,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存在过。
    人非得有光不可,声音也必不可少。如果没有光,没有声音,凡人的魂魄在静谧中迷失,存在的意识在黑夜中消逝。如果我一直这么迷失下去,也许真的会消失吧。
    正当我这样觉得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传进了我的耳中。
    滴答、滴答……
    那是一滴一滴的水声。
    那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水声。
    在这个寒冷、幽暗、潮湿、死寂的地方,这个水声就像是生命的光一样,清晰地传进我的心中。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什么人到底想要对我做什么?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放出了神识,想要坐起来,可是却浑身无力,只能够勉强撑着床板剧烈地喘息。
    回过神来,却是在自己的小院,窗外一片苍翠幽绿,恬静安好。流星草的小白花仍然开得颤颤巍巍的,秀气可爱。冰糖柔顺地伏在我的床边,像是一团白色的小毛球,煞是逗人。不时间,有山间的鸟鸣,婉转清越,嘁嘁喳喳地传进我的院子中来。这边愈发显得我这个院子幽静宁和,仿若仙境。
    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襟,指尖下滑,正好摸到了一个储物袋,神识扫去,只见满满当当的竹简,赫然是降缘仙君给我的日记。
    我的手哆嗦了一下,几乎手拿不稳,把这个储物袋掉下去。
    “既然如此,不必再追问师父师母,他们已经把郁师弟忘了。”
    大师兄的话忽然在我脑海当中浮现出来。也就是说,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郁小师兄真的是已经不见了,他究竟去哪里了呢?我一手撑着床头,一手扶着额角,指尖是苍白的颜色,近乎透明。
    “时间不多了……”
    “就算是为了这样的小凉玉,我也要搏一搏啊。”
    我浑身一震,想起了郁小师兄闭关之前,在燕钗峰说过的话。原来并没有放在心上的话,一下子被我回忆起来,反反复复地揣摩。少年清亮地声音在我的心里,清晰地留存着。
    就是那个吗?那就是道别了吗?
    郁小师兄,你啊,究竟是到哪里去了呢?你小心藏好了的,到底是什么秘密呢?你到底在和什么人在搏呢?你从来就不告诉我,从来就不说。你总是要我被你逗弄出什么反应,总是要我在乎你,总是要我承认自己喜欢你。你总是要向我索取这些东西,然后呢?你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吗?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丹若仙子如果发现仙君一直一直瞒着她,一定也是会难过到哭的吧。只是郁小师兄,你怎么会舍得让我哭呢?我不相信啊,郁小师兄,你怎么会不见的呢?明明只是在闭关吧。才这么几天,整个玉鉴峰怎么就全都不一样了?
    “冰糖,郁小师兄呢?”我轻柔地抚弄着冰糖的脊背,平静地问道。
    那油光水滑的皮毛让我微微地安下心来,冰糖乖顺地扭头舔了舔我的手心,濡湿而柔软的触感,仿佛是在安慰我。
    我苦笑了一下,扶着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所有的平静一下子就被打碎,像是破冰碎雪,迅速萎顿消失了。自己真的是痴了,就算是问冰糖,它又怎么会知道呢?又怎么回答我呢?
    我失魂落魄地抱起冰糖,披上一件道袍,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往外跑。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我刚刚离开降缘仙境,身体尚未痊愈时做的一场噩梦吧。我心里暗暗地抱着这无望的期待,加快了步伐。受伤之后的血虚尚未痊愈,我两腿发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里,深一脚,浅一脚。急切起来,挣扎着掐了一个法诀,一朵云气凝成,直直向郁小师兄那院子飞了过去。
    郁小师兄的院子当初就离我的院子极近的,因为本来是为了给征舒师兄用。分院子的时候,却被郁小师兄抢了去,所以我很快就看到了郁小师兄的院子。
    我还记得,因为郁小师兄闭关,我发了好多传音符给郁小师兄,可是他一条也不看,所以那传音符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整个院门。而现在,那院门上的黄底朱砂纹传音符,一张也没有了。只有一个杂役正在用竹制的爪篱扫着地上的落叶,这情景似乎格外寥落。
    熟悉,更是陌生。
    如果主人不在,旁的人是不能随便揭下或者驱使传音符的。我心头微微一跳,落到院前,却是近乡情怯,渐渐放慢了脚步。
    “凉姑娘。”旁边那个扫地的杂役跑过来打了个招呼。
    我有点茫然地转过头,扶着额头吃力地回忆道:“你,是阿梁?”
    “回凉姑娘话,小的就是,凉姑娘来这里做什么只管吩咐。”
    “郁师兄呢?”我抱着冰糖,恍恍惚惚地问道。
    “嗯?”阿梁疑惑地看着我,“凉姑娘说谁?”
    “这院子的郁孤然师兄呢?”我仿佛呢喃地重复,“郁师兄呢?”
    “那是哪位仙师?我只知道这院子是夏仙师的院子。”阿梁偏着头,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更加的疑惑了。
    “夏仙师?什么夏仙师?”我听着阿梁那很是自然的回答,下意识地反问。
    阿梁显现出了些紧张的神色:“凉姑娘,你是怎么了?夏仙师不就是夏石仙师吗?”
    哦,原来是夏大哥哥。可是夏大哥哥为什么会住在郁小师兄的院子?这个地方明明就是我亲手安排的,玉鉴峰没有一个地方我是不知道的啊。为什么,为什么郁小师兄不在这里呢?
    “姐姐,你这是找谁呢?”一个娇软的童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原来是暖玉和征舒师兄。我像是找到救星般地一手握住暖玉的手臂,急切地问道:“暖玉,郁师兄呢?郁师兄哪里去了?”
    “姐姐!你抓疼我了!”暖玉轻呼一声,皱了皱秀眉,抽回自己的手,一边揉一边嗔怪地问道,“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们玉鉴峰上何曾有过姓郁的师兄了?”
    “姐姐,也不是我说你,怎么能一个人跑到降缘仙境里面去呢?弄得一身伤回来。你一个攻击力不高的水木炼丹师,非得有人保护不可。现在怎么都不好好养伤,还跑出来……”暖玉絮絮地说我。
    “怎么可能没有呢?”我有点眩晕,嘴唇哆嗦得厉害,声如蚊呐。
    饶是声音再小,正在长篇大论的暖玉也听清了我的话,她眨眨眼,神情又天真又无辜,小心翼翼地退后了一步。
    “姐姐你怎么了?刚才爹爹找你不见,你是伤势没有痊愈就偷跑出来的吧。”
    我仿若未闻,一手撑住了院墙,心突然抽疼了一下,有点站立不稳。怀里的冰糖“吱吱”叫了起来,仿佛是感到不妙,顺着我的手臂蹿到我的肩膀上,用它毛茸茸的柔顺大尾巴温柔地包裹住我,黑亮的水汪大眼睛里满是不安。
    我们玉鉴峰上何曾有过姓郁的师兄了?何曾有过?有过吗?
    可是如果世上从来没有过郁小师兄,那么大师兄为什么会那么对我说?那么那个留在我心中的飘渺孤鸿影是谁的?那么冰糖的名字又是谁起的?那么谁带我游的燕钗峰?那么是哪一个人曾经那么无奈又坚定地对我说“就算是为了这样的小凉玉,我也要搏一搏啊”?
    难道说他真的是不存在的吗?只是我一个虚幻的记忆吗?又是什么奇怪的幻境,就像是商陆草一样吗?那么到底是什么人对我施加了这样的幻境呢?
    将近整整四年啊,四年啊。
    我也不过差不多十一岁罢了,四年的时光已经太长太长了,到底是什么人才有这么大的手笔,挥手写下这么一个真实的幻梦?这么一个真实的人呢?
    我头痛欲裂,顺着院墙渐渐地滑下身子。
    这一切真的只是我的一枕黄粱吗?
    可是,无论如何,我不相信啊,不相信啊,郁小师兄,郁小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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