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祠堂内鸦雀无声,北风透过门缝吹进来,阴暗处的烛火晃动。宜悠缩缩肩膀,往穆然边上挪挪。
穆然拉着她,大马金刀的找个椅子坐下:“拜祖宗还早,先坐下说会话。”
“都坐啊。”
他越是笑得温和,穆家之人心里就越没底。穆族长望着二弟和弟妹的牌位,心里暗自惊叹,莫不成这俩人真的在天有灵。老五平素多耿直的一个人,如今竟然真让他看出了端倪。
“都坐下。”
宜悠就坐在穆然边上,见着排成一排站在门口的穆家媳妇,颇为有些不自在。大越虽不像前朝那般,妇孺不得入祠堂,可在祠堂中地位却是低于男丁。
“要不我也站后边儿去。”
“不必,空这么多椅子,不坐也是白被虫蛀。你忙了半天,这会停下来也歇会。”
“恩。”
宜悠自他手中接过两老牌位,抚摸着上面烫金的大字。虽然只是平面的文字,但她心中却无限感激。没有他们就没有穆然,也没有她这辈子的好归宿。无论如何,她都诚心感谢这二人。
穆然余光一直望着小媳妇,见她眼中丝毫不掩饰的尊敬,心里的满意如一盆水般,满满的就要溢出来。
“咳。”
穆族长不自在的提醒两人,事到如今他的确无从辩白,可长久的沉默却让他心越来越悬。
“我也姓穆,自然也无甚恶意。不过今日之事事关爹娘,做儿子的若是不管,那就是大不孝。”
拍着桌子,穆然摘下发冠:“在族里,我就是个普通人。咱们也不分县尉族长什么,心平气和的说会儿话。”
穆族长松一口气,看来他不想追究。站起来他笑道:“先有国后有族,老五你如今又官身,族里怎能将这点弃之不顾?”
谁都能听出他说得是客气话,穆然当然也能听出来,点点头他将发冠带回去:“既然大伯如此说,那我若是不从,岂不是心中无国只有族。也罢,咱们也不说别的,今日前来就是为祭祖,这些年穆家丧葬上也不是第一回出事。不管是为我爹娘,还是其他人,我怎么也得说道说道。”
宜悠捻起一枚铆钉,固定好,再去找另一处。她手很巧,很快便将牌位恢复如新。
“老五,不瞒你,这事却是族里的一点担忧。沈家那边可是有沈福海,他逃了,往后追究起来可是要诛九族。”
听到有人提起她,宜悠昂起头:“族长你有所不知,我已将户籍牵出沈家,日后这九族却是算不到。再者,即便是真要诛九族,也罪不及出嫁女,族长您想得还真够长远。”
穆族长闭上嘴,如蚌壳儿般的不发一言。他都六十的人了,让他亲自承认自己那点私心,脸上还挂不住。
“咱们也不说弯的,这修牌位的银钱出自我手,没想到上百两银子花出去,就得了这么个精巧的机关。”
提到银子穆家不干了,明明是他们公中出的。向来能言善道的穆老二直接犟上:“老五,为这牌位,我们每家可都出了十两银子。坟也新修了,更是请了阴阳先生重新来测算风水,在边上种了两棵大桃树辟邪。这些日子,穆家对二叔、二婶的事可是尽心尽力,你怎么能这般说。”
宜悠乐了,她与穆然早已合计好,没想到穆家这般上道。
往袖子里摸摸,她掏出一小本账册:“前几个月大哥常过府送菜,夫君事忙,便把修缮的钱一并交到他手中。你们都看看,不过是一点肉几颗菜,怎么能算二两银子。”
“什么?!”
穆老大脸色很难看:“老五,我可是给你精挑细选,价钱上当然要贵一些。”
宜悠拍拍册子:“大哥这是承认了,我敢问你是在哪儿精挑细选的。难不成跟五州斋那般,直接用商队天南海北的新鲜运过来。咱们云县米面粮油都出,我怎么没听说有东西卖这般贵?”
“妇道人家,男人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自重生后宜悠听最多的便是这句话,什么大人说话小孩子哪能插嘴,还有什么爷们说话妇道人家插什么嘴。
“有理走遍天下,我说得又没错,凭什么不能说。大哥这么着急,莫非是恼羞成怒。”
龙头拐杖点地声响起,穆老夫人严厉的看过来:“当真是毫无教养。”
穆然接过账册:“夫人的话就是我的话,账册是她整理的,我便让她来说这些。怎么,她一个有品级的诰命夫人,难不成还不能跟你们说话?”
宜悠抿抿发鬓,挺直腰板,露出腰带上的花纹。为官者地位高,是在方方面面凸显出来。嫁给穆然前,她的腰带上决不能镶金戴玉,偶尔打个金钗,也得避讳官家夫人用的那些花鸟鱼虫。
“夫君,总归是你的长辈,若是他们不乐意听,那我不说就是。”
宜悠安慰好穆然,回头温和的笑着:“我初为人妇,许多规矩还不懂。不过想来穆家也没人精通此道,你们且先容忍一二,待年初三完后,我且去问问新任的知州夫人,是不是当日她教我规矩时,我耳背记错了些许。”
穆家虽处一村,但也知新任知州大人正是本县县丞。而他与穆然关系很好,这也是他们迫不急的想要掌控穆然的原因之一。眼看着老五的路只有越走越宽,现在不下手,往后晚了还不得后悔死。
他们本以为宜悠与县丞夫人的那点关系,是因为穆然才有。如今看来,是她先跟县丞夫人私交好。穆族长抹一把头上冷汗,还好他方才没下手。不然那新任知州夫人杀过来,穆家就是根再稳,怕是也会一年年被李家吃进去。
想到这他给边上的媳妇使个眼色,穆老夫人有些不解,皱眉还是应承下来:“当然说得,老头子也是怕扰了祖宗清静。”
宜悠借坡下驴:“我自是知道,不过……”
众人心口提到嗓子眼,她又要找什么事儿。
“不过今日所说第二件事,便与众位祖宗有关。如今把他们都吵醒,让他们跟在近前听听也好。”
“究竟是何事?”
宜悠卖个关子,旁边的穆然接话:“还是丧葬之事,我想了又想,当年爹娘修坟用了五十两,今年再一折腾,往少了说也得五十两,两相算起来,他们俩身后事用了一百两,族里也办得妥帖。”
穆族长的脸阴下来,脸脸点头说着应该,其实心里却蒙上一层阴云。穆然这会回来,不是吃素的,怕他就是来找茬的。
“人活于世满打满算也不过百年,不过死后在阴间的寿命却无穷无尽。所以说死者为大,就是砸锅卖铁丧事也得办妥帖,当初大伯是这么说的吧?”
一直未曾说话的穆宇点头:“恩,当时我也记事了,大伯就是这么说的。”
穆族长拧紧额头,他总感觉应下这句,后面坏事就能到。
“四哥你来说,你爹当初是不是这么说的?当着我爹娘的面,也说出来。”
宜悠这才注意到穆家老四,不同于老大的弥勒佛、老二尖嘴猴腮、老三眼珠子咕噜噜转,老四身形与穆然差不多。那么大个人,坐在那却很容易让人忽略。
此刻他涨红了脸,点点头半天吐出一个字:“是。”
“老四!”
“看把大伯激动的,我还会记错不成。说实话我对大伯着实心存感激,咱们活着的人过苦点没关系,反正也就这几十年。活着的时候给后人做了表率,等到死后多少年,也一直有子孙在坟前供奉,阴间那无穷无尽的日子也舒舒坦坦。”
穆然说得要多真心有多真心:“爹娘他们过得舒坦,我活在这也能放心。只是穆家人毕竟是我的亲人,我爹娘舒坦了,他们却在下面受苦。娘前两天给我托梦,说她和爹住得比爷爷都要舒坦,他们夫妻俩愧疚着。爷爷尚且如此,祖上其他人又会如何,每每想起来我便自责不已。”
穆老夫人严肃的声音开口:“穆家已修祠堂,老五不必担心。”
宜悠嘴角快笑抽了,低下头,她怎么从没发现穆然如此会装。若不是她在家中时听过他全盘计划,怕是这会也会被骗过去。
“我不能不担心那!”
穆然站起来锤着桌子,手上青筋暴露:“死者为大,又都是长辈,一个祠堂他们住着着实太过拥挤。我爹娘日子好了,其它长辈却那般受苦,这怎么能成。
前些年穆家没条件,我一直忍住没提。如今,我确是不得不说。就是说完后你们所有人都得怨我,但我也得孝敬穆家的列祖列宗!”
昂首挺胸,他激愤异常,宜悠站起来给他顺顺气:“夫君究竟想怎生,这祠堂已经够好。”
“是够好,可还没有到最好,这绝对不行。大伯、大伯母,还有各位兄弟嫂嫂,我看木家的坟全得重修,修的跟我爹娘的一样舒坦。你们也不用谢我,咱们都是有孝心之人,为祖宗做点事是应该。”
终于说出来了,宜悠伸进他宽袍大袖,勾勾他的手指,而后环顾着房内的穆家众人。
他们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打击中,可不是,修个坟就得五十两,夫妻合葬一百两,这笔银钱足够任何一家倾家荡产。
“五哥,这怎么能使得。”
“怎么使不得?”
“……”
穆家人无言以对,说什么?难道承认当初故意讹钱,十两银子能办好的丧事,硬是要他们升成五十两。不仅如此,那五十两还是强取了老五家的田,要真算起来怕是一百两都不只?
他们敢说么,不敢!
穆然这又是托梦,又是拿当年之事做由头,若是此刻他们反对,便是只顾着拿银子自己享受,而完全不顾在地下的穆家列祖列宗。大越虽不重视愚孝,但不孝之人绝对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况且在场所有人心里也止不住嘀咕,若是死后不投胎,的确在阴间住的日子久。若真有了修坟的传统,那往后他们死了不还能享受享受。这样想的虽然只是少数,但他们心里已经开始动摇。
“大伯你看,这祠堂里的蜡烛又明亮了些,定是列祖列宗们听着心里头高兴。”
宜悠四下一瞅,果然亮了不少。顿时她再打个哆嗦,墙上密密麻麻的牌位,难道真有鬼魂儿坐在那,用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身体吹着灯?再扫一圈,她仿佛看到一个个人头出现在墙上。他们穿着各色的寿衣,满是老年斑的脸笑得格外渗人。这样想着,她哆嗦的越来越厉害。
粗粝的大掌抓过来,温度透过她手心,宜悠抬头,见穆然朝穆宇那边呶呶嘴。
当时她便反应过来,穆宇夜读都要用蜡烛。刚点燃时,烛芯那么短,火苗肯定不旺。可着一会儿以后,芯子长了,蜡烛也会越来越亮。每当这时,懂事的穆宇就会拿剪刀挑断芯子,烛火再次黯淡下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瞅瞅四周打哆嗦的人不止她一个,看来穆家多数人都信了。
“我要说的事便这一件,我先做表率,今日惊了爹娘,我会在城内四合院为其请牌位,日夜奉香。”
宜悠点头,两人站在一处,颇有种夫唱妇随之感。其实这事也是昨夜两人商量好,鬼神之事宜悠也说不准,可穆然对李氏那般好,同等情况下她无法回报穆然爹娘。在四合院中修一小间佛堂,供奉两人牌位是她唯一能做得。
看到穆然眼中的温柔,宜悠那颗被牌位惊住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穆大哥确实喜欢她,不会因为此事而对她心里起的疙瘩。
“大伯你看如何?”
穆族长打个机灵,方才他好像看到了爹,发丧时他穿的寿衣依旧破旧不堪。那个将族长之位传给他的爹,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怪罪他为何要苛待亲弟弟,直让他心里发毛。
“老大,你当真贪了你五弟的钱?”
穆老大支支吾吾的,当着亲爹面他还不想撒谎:“我买的确实贵了些,爹,都怪我贪一时小便宜。”
“哎,孽子。都是一家人,你怎能干出如此之事。多要了多少,赶紧给我还回去,不就是一点肉和菜,咱们穆家还少那些,往后直接送,都是亲戚吃点用点又有什么。”
穆老大被踢一脚,自怀中抽出一张银票:“五弟,大哥对不住你。”
穆然收过来:“无妨,一点小事而已。对了大伯,你看这修缮坟茔之事?”
“修、必须得修。可这寒冬腊月的,大过年也不兴动土,一切都得等到开春。”
“那是自然,你和大哥平日也忙,家里就四哥最闲,他这人干事最踏实,就交给他吧。”
穆族长本就行托字决,等拖过这一年,到时候他有的是办法推拒。比如请个阴阳先生,说穆家祖坟风水好动不得,他不信穆然真敢带上衙役来强行迁坟。
“为了祖宗怎么都行,老四,你还不快应下。”
穆四媳妇急得忙朝夫婿挤眼,在这个家他们最没地位。虽不知为啥老五要抬举,但他们却得欢欢喜喜的收下这份抬举。
“行,包在我身上,不吃饭不睡觉我也得把这事干好。”
宜悠自穆然大掌中抽出手:“用不得你如此,我与夫君认识县城中花圈寿衣铺的掌柜。它那店里一应器物应有尽有,到时直接寻就是。若是不满意,云州有更大的铺面,新知州大人定会卖咱们穆家这面子。”
穆然点头:“当然,我有快马,到时也不用叔伯兄弟赶着牛车绕远路。”
穆族长只觉眼前一片金星,阴阳先生是听他的还是听官府的?这是显而易见之事。没想到今个儿他载在这儿,那做白事营生的接这么大一笔活计,还不得对穆然孝敬一二。
这等于穆家一笔笔的银子,转个圈儿全都落入穆然口袋。这小子真是狠,当年不就贪了他一点地,怎么如今他竟要这般报复。
宜悠站起来:“云县的应该也够用,若是去云州买那贵重物件,怕真是得卖地。夫君,同为一族咱们怎么也不能置之不理。今个儿我话便放在这,只要缺那修坟钱的,自家水田可找我典当。一分不嫌少,三亩不嫌多。我听说当年穆家定下规矩,水田五两纹银一亩,我给你们涨一涨,图个吉利,就六两。”
“宜悠当真心善。”
宜悠做谦逊状:“我也是穆家人,为这个家出点力也是应该。再说都是亲戚,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吃亏。”
“恩,咱们自己亏点儿没事。”
夫妻俩旁若无人的说着,穆家众人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不过到最终却没多少人反弹,原因无它:穆家前几代人丁并不兴旺,除了族长这一支,其余人家祖宗又不多。
当年的事谁都清楚,今个老五的怒气是冲着族长去的。天塌下来有这高个儿顶着,他们才不往枪口上撞。
**
商量完事后,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也到了祭祖的时候。
穆家人已经见识到宜悠这新妇的分量,那还敢因为她那破衣服而有所轻视。破天荒的,祭祖时他们排在第三位。前面分别是族长和穆老大一家,官位再高,在宗祠中宗子的地位无可替代。
“拜……”
辈分大的耄耋老人操着宜悠听不懂的话语,似乎是在与神灵沟通。长到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如此严肃的拜祖先,好多东西着实不会。
好在穆然嘱咐过她,到时看着旁人,照葫芦画瓢就是。零零碎碎磕了一小时的头,宜悠直觉得眼冒金星。终于熬到仪式结束,她赶紧坐到一边。
“你这是怎么?”
“我也不知为何,总有些头晕,可能是还没拜习惯。”
“到外面喝口水歇会儿,我把你名姓录在族谱上。”
“我不用去?”
“不用,有我看着就成。穆宇,看好你嫂嫂。”
宜悠走到外面,刚好看到刚才吆喝最厉害的小胖子。见到她小胖子有些惊惧,也带着点懊悔:“你真不是妖怪?”
“你摸摸,我的手跟你一样。你是说鬼身上的是凉的,妖怪身上会格外冷?”
鼓起勇气,小胖子碰触到她的指尖,而后瞪大眼:“是凉的。”
宜悠一下抓住他的手:“只有指尖凉,冬天给冻的。你看,手心很热乎吧?”
“还真是,那为什么春生说你是妖怪?”
“春生这么说的?”
“那倒也不是,不过他说你好凶,你和长生随便打人,但我看起来你也没有那么坏。但是他脸上的伤,真的很吓人。”
“你是信我说的,还是信他说的?”
小胖子犹豫着,穆宇走过来:“当然得信我嫂嫂的,那天我也在。你不知道春生有多凶,看到屋檐下的冰凌了么?”
穆宇捡起一块:“就这个,春生仗着人大,当时拿着它直接往长生眼睛里戳。嫂嫂被吓坏了,慌乱中才给了他两下。那样他还不算,直接叫她娘来,她娘又要戳长生太阳穴,要你是嫂嫂,你怎么办?”
“我……我肯定吓得哭。”
宜悠笑出声,这小胖子憨憨的,其实本心也不坏么。
穆宇换一种方式:“那你会不会生气,你觉得这都是谁的错?”
“春生的。”
“小胖你真聪明,后来我哥来了,春生娘打不过我嫂嫂,嫂嫂气狠了就给了春生两下,没想到他真恨上了。”
“他怎么能这样,春生真是个大坏人。五婶儿,我错怪你了。”
“没事儿,现在知道了还不晚。五婶儿做了点年糕,那边站着好些人,应该是来找你玩儿的。你把他们叫过来,我给你们分一分。”
“好,我马上去。”小胖子在雪地上划一下,而后比比划划说着什么:“真的,婶婶有年糕分,你们忘了她蒸的花卷儿,好看又好吃。对,就是沈家那花卷儿,你们不都很喜欢吃。”
小孩子心中,始终是吃得重要。宜悠命端阳拿来食盒,里面正是昨晚做好的小刺猬、小鲤鱼还有花朵。
“哥儿是小刺猬、姐儿是花。小胖你把他们叫过来,多给一条小鲤鱼。”
孩子们咬一口,甜糯的味道沁入心脾,先前那点恶感迅速消失不见:“美人婶婶,我吃完了。”
“我也吃饭了。”
一双双小手伸出来,小眼睛肿全是渴望。这辈子宜悠喜欢孩子,望着空空的食盒,她往怀中摸了摸,掏出一只荷包:“恩,这里有些糖。穆宇你最大,给你侄子侄女们分一分。”
有糖又有年糕,笑起来还那么好看,在穆家小辈心中,宜悠立刻从白骨精便成了最喜欢的美人儿婶婶。
“没了,等年三十那天再给你们分。天不早婶婶先回去,你们有空,就来东头找穆宇玩儿。”
“好。”
收起食盒宜悠笑得欢快,春生的确聪明,懂得利用孩子们小容易偏听偏信的心思。可他却忘了,小孩子容易信他,同样也容易相信别人。她有着天然的亲戚关系,怎么也比春生两张嘴一碰胡乱造谣来得强。
**
忙活一下午,待穆然入族谱回来,四人终于往回赶。
就这一回,宜悠与穆家小辈踢毽子讲故事,一帮小萝卜头已极为信服她。到走的时候,他们全都追在门口,要不是穆家各自娘管着,怕是真得跟着她回家。
到家后她直接歪到炕上,几个小萝卜头经历无穷无尽,绕她年纪还不大,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穆大哥,我看把小胖子提到官学去吧。”
“怎么这么想?”
“那孩子着实不错,虽然看着字不怎么样,但是人心思不坏。再说一张一弛,你把族长嫡孙弄过去,往后他想做什么,也得寻思寻思。”
“我问问穆宇。”穆然还是有些推拒,他对穆家的心结不是一天能解。
“我早就问过,穆宇却是比你想得开,他答应以一个长辈的身份照顾自己的侄子。”
宜悠家中侄子两字,穆然又想了想。当初爹娘死时,小胖还是个奶娃娃,什么都不懂,他这样迁怒真有些不应该。
“况且他还帮了我个大忙,这孩子嘴皮子特利索,刚才那一会已经说服了穆家所有人,让他们相信春生在污蔑长生。有他进官学,与穆宇和长生兄弟仨相互帮忙,也省得受那些大孩子的欺负。”
“行,不过这事你暂且别说。族长那里要是放松下来,今天这番辛苦可就白费。”
“你说的也有理,反正时日还长,那就先抻抻。只是我还有一疑惑,为何今日你会临时让四哥管这些事,昨日咱们不是说的二哥?”
穆然嘴唇阖动,他该怎么说?想到大哥望着小媳妇色眯眯的眼神,他就恶心到不行。
“大哥最是厌恶四哥。”
“为何?”
“我也不知,可能是天生的八字不合。自小大哥便是穆家孩子中的头,有他带着,其余兄弟也都对四哥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多年习惯下来,他们早已习惯不舒服时踩四哥一脚。
今日牌位之事,他们仨都搀了一脚,反而是去控制机关的四哥更无辜。若是给个机会让他起来,大哥、二哥还有三个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这比让二哥跟大哥去争族长之位好多了。”
宜悠也明白,嫡长子继承制摆在那,除非穆家老大和小胖子突然统统死亡,不然穆家老二绝不会有当上族长的机会。
“这样也好,今天这身衣裳简直热死我,塞这么些东西进去可当真累赘。穆大哥你且出去,我先换身衣裳。”
穆然遗憾的看着那已经扯开的衣襟,里面正是最为臃肿的棉花。宜悠成亲陪嫁里有一件皮袄,穿在身上又暖和又轻薄。今日为了麻痹穆家众人,她方才一路忍着。如今目的达成,她总算不用再穿如此厚重的衣裳。
“行,我先出去收被子。”
穆然走出去,贴心的关好门。待到宜悠换好衣裳,他也扛进一些被子,两人铺好床,开始为今晚睡觉的事犯难。
这会别扭的不是爱洁的宜悠,而是一直大而化之的穆然。屋里就一张炕,小时候他与爹娘睡上面,半夜醒来常听到如今让他乐在其中的尖锐叫声。那时他们是一家人,他做儿子的当然没事。
可如今穆宇和端阳,那可不是他孩子,怎么能根小媳妇躺一张炕。即便中间隔着她,那也不是个事。
“没事,反正炕也不小,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事怎能将就,若是一两夜也就算了,离着年初三还有将近十天,一旬的功夫。”
宜悠摊手:“你想什么那。”
“反正就是不行。”
“可腊月这么冷的天,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舍得穆宇睡那么凉的地儿。左邻右舍的,叫别人瞧见了会说什么?”
“不行。”
不管她如何解释,穆然始终拒绝:“东屋里有张炕,是娘做月子时用的,就让他们睡那儿!”
“都没收拾。”
“我去收拾,你且安心呆在这,一小会儿就好。”
宜悠发现穆然在有些事上特别坚持,不论她如何说都不会答应。她坐在炕上,一会往那床||第之事上想;一会又摇头,穆宇躺上来还没啥,端阳那么大小伙子,要是跟他离那么近,她也别扭。
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她也下来准备去生火。来之前他们有马车,上面带了不少东西,这会只要热一下就成。
**
还没等她走到饭屋,院门打开,穆大媳妇再次进来。比起晌午,这会她的笑容中带着丝谄媚。
“哟,五弟妹脱了棉袄,立刻变得跟年画上的神仙妃子一个模样。”
宜悠笑笑:“大嫂过誉。”
“这么谦虚干啥,刚才你不是给孩子们年糕,我刚包的包子,趁着热乎你们吃点。”
盘子托在她手上,透过笼布热气钻出来。宜悠收下:“闻着就很香,多谢大嫂。”
穆家大嫂随她进了屋,双腿盘在炕上,又是对新被褥一阵夸,直夸得宜悠起一身鸡皮疙瘩。而后她往怀中掏一掏,递给她一张发黄的纸。
“爹叫我拿来给你们,虽然你们进了城里,可多点地总不是什么坏事。”
宜悠伸开,正是当初穆然爹娘水田的地契,上面的签名和手印甚至都没改。地契对于大越人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吃得麦子穿的棉毛全都在这里边出。
当年重病的穆然娘,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交出了儿子日后傍身的所有田产。那种绝望的感觉,她体会不到,却能稍稍想出来。如果换做是她,也会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死。
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强取豪夺的东西,如今直接送上门来。宜悠并没有收,她觉得不然也不会收。
“不必,如今我们手头并不宽裕,还赎不回这田地。”
“不用赎,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当初爹也是看他们兄弟年幼,怕他们照顾不过来,这才帮忙看着。如今五弟已然娶妻生子,他也能放心的交出来。五弟妹,你便收着。”
“当真不用,修缮爹娘的坟本是儿子当做之事。那是穆大哥爹娘,也就是我爹娘,我没有要动用别家钱财去给爹娘办后事、全孝心的道理。”
穆然走到门边,刚好听到这一句:“对,就是如此。大嫂请回,另外今年过年,还望表妹不要再过来。即便是过来,也请不要出现在我二人面前。”
穆家大嫂脸色阴沉,她娘家妹妹也不是嫁不出去的主,听听穆然这话说得,当真是让人生气。
“这祖产你都不要?”
“当时说得明明白白,如今我断没有再威胁要回来的道理。对了,表妹之事,还请大嫂给个准话。”
穆大嫂阴下脸:“自然不会!”
穆然拱拱手:“那就不再多留大嫂。”
见她怒气冲冲的消失在穆家门口,宜悠掰开一只包子:“穆大哥尝尝,味道还真不错,看来也加了白石煮过的水。”
“别不吃啊,用咱们的年糕换来的,吃着一点都不亏心。”
穆然就着她的手咽下去,分完一个包子,宜悠倒两杯子水:“那地你当真不打算要?”
“当初爹的地就不该那般少,毕竟奶奶在世时最疼爹,即便族长之位给了大伯,可她也给爹留下了足够的地。就是奶奶丧事,爹出了一次地。”
“所以,你的意思是把当初所有地都要回来?”
穆然点头,眼中满是阴郁。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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