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明之剿匪总司令

第九十六章 龙场悟道


身处逆境,难免有终归家园的想法,但已入仕途,此时归隐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王守仁沉默了一会儿,对两个仆人说:“这个问题我何尝没有想过?求生畏死之念,原是人从娘胎里带来的意识,要去掉它何尝容易?但是,《中庸》中说:‘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这段话的含义,我想自己今天才算是真正体会清楚了。我被贬到这龙场来,是自己命该如此,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如果阉党现在还忌恨我,还想派人来杀我,那就只管来好了。我就在这里等死吧,在这贵州龙场的群山之中,不缺一块埋葬我王守仁的土地。”
    他也考虑,“自计得失荣辱皆可超脱,唯生死一念,尚觉未化。”因为有严亲在,想死又不能一死了之。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向自己提出一个问题:“圣人处此,更有何道?”于是,置了一口石棺材,端坐里面,排除生死杂念,“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这是他在苦练制心功夫。一天夜里,忽然觉得“心中洒洒”,仿佛有人对他说话,于是“大彻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呼跃而起。原来他体悟到:“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外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看到主人又开始悟道了,两个仆人知趣地躺下睡觉,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王守仁一人坐在棉垫上,开始了近来恢复的每日功课——静坐。高大全和王安的病好了,王守仁心中感到十分的轻松,至于其他心事,自到龙场之后,可以说已经消失净尽。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少年时为探讨格物致知而去格竹的往事,自己也不禁莞尔一笑。转念又一想,“格物致知”的道理至今自己仍未透彻,外在物理和自我心灵始终还捏合不到一起去。他想,这些日子自己心中已经无牵无挂,静坐也颇得功力,不如把这个物理与吾心的关系问题作为这段时间参究的基本课题来对待。想毕,他就将这个问题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然后彻底放下,完全忘在一边,只管放松入静,进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朦胧状态……
    渐渐地,在这万籁俱寂的山洞里,王守仁觉得自己的心灵特别的宁静,宁静得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当他的宁静到达了一定深度时,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出现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和周围环境正在不断缩小,小到似乎只有一个针眼那么大,然后一切似乎又寂然不动了。不知何时,这个“针眼”突然爆裂开了,不断地向外膨胀,从“针眼”里面不断地喷发出各种星辰、云气,乃至山河大地、动物植物等等。一瞬间,王守仁感到自己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他的心灵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他的心灵,万象森罗,一切了然。
    面对纷纷绕绕的环境,错综复杂的关系,杂七杂八的价值体系,他时常感到无力,感到惶然无计。
    有人信仰崩塌如癫似狂,有人随波逐流得过且过;有人守着虚幻的追求醉生梦死,有人左冲右突将池水弄得更加混浊……
    然而,读书已不能使他心静。他终于明白,古往今来,无数英才,穷其一生,孜孜不倦地寻求的那个“道”,并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一种精神寄托罢了!
    人生弹指一瞬间,不能啥也没整明白就没了不是?
    此心安处是吾家。
    给漂泊的心灵找一处归宿,给活着寻找一个意义。
    记得在现代时,他经常在京通高速的天桥上驻足,举目四望。
    桥下是飞驰过往的汽车,以及呼啸而来又绝尘而去的城铁列车。
    风很大,可以平添悲凉。
    他想起了电影《死亡诗社》,想起了梭罗的诗句:
    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
    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
    以免当他生命终结,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
    的确,生命的价值在于它能够拒绝庸俗,能够灿烂奔放,但也可以在随波逐流中丧失任何意义,成为行尸走肉。
    人之不同,从脸上是看不出来的。
    就跟他之前的置身人群和之后的置身人群截然不同一样。
    在他思想最痛苦,无路可走的时候,他尝试着去向内探索。
    当他的心回过头来认识它自己时,他发现心中有许多活动,精彩纷呈,波澜壮阔。这是个率真的世界,爱到深思恍惚、恨到咬牙切齿、笑到花枝乱颤、哭到草木含悲。
    他笑,他可以笑自己为何笑得这么无聊,皮笑肉不笑。
    他哭,他可以哭自己即使哭死也无人理会,哭破嗓门无人知。
    他顿时明白了,他的心可以以它自己的活动为对象,离开自己原来的活动,重新展开一个新的活动,加诸于它自己原来的活动之上。
    多么奇妙!
    举一反三,他可以思考他的思考,可以思考他的思考的思考的思考的思考。
    于是,他我现内心的活动是由一点发轫,逐渐扩大充实,生长不息,终成参天之木!
    然而奇怪的是,他似乎永远也找不到那个真正的的主观在哪里。当他反省主观时,主观已成客观;当他反省我的反省时,反省已成客观。于是,他觉得那个客观的自我,是由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主观流出的,它的源头永远也无法追溯,却像永动机一样不知疲倦地延展,绘制着你内心的图谱。
    心能肯定它自己,然后又否定它自己,接着再肯定另一个自己。
    因此,它能将内在无穷的意念归纳整合为几种简单的概念;
    它能不局限于当前所感觉的事物,而是领悟并扩充其意义;
    它能联系过去,畅想未来,不囿一身,运筹千里。
    心无极限。
    意识到这一点,你就可以说:我不是有限的存在了。
    而且,你绝对相信自己不仅仅是物质。物质只能是它自己,而不能自觉它自己。但你,却有着无穷无尽的自觉。
    你不仅自觉自己,而且自觉万物。你的心就像海绵,就像黑洞,一加自觉,外在的一切都将无可避免地被吸收、同化。
    但你仍不敢确信,而是深感在无穷的空间中,无尽的时间中,自我的渺小。
    然则何以陆九渊就敢妄称:“我心即宇宙”?
    因为事实就是:宇宙无穷无尽,心亦无穷无尽。
    你再恶心再龌龊再卑鄙无耻下流头上长疮脚底流脓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你也是独一无二,空前绝后,亘古未有,不可复制的。
    宇宙没有你,就不是如斯的宇宙,这种缺失,永远无法弥补。
    基督徒和科学家各执一词,解释宇宙。
    是上帝创造了宇宙还是平地惊雷一声炸炸出来的?
    是末日审判世界毁灭还是热力学定律注定了宇宙歇菜玩完的宿命?
    从哪来的,到哪里去?你不能理解宇宙就像有时候不能理解自己。
    因为追问“为什么”,所以产生痛苦。因为没有信仰,所以将“现在的自己”作为手段,将“未来的自己”作为目的,憧憬未来,盘算未来,尽失现在的意义。
    你可知最终的未来只有一个——死亡。
    更麻烦的是,你的手段行为在现在,人所共见。你的目的在将来,只有你知。
    人人皆是如此,他人的手段行为我能看见,他人所怀的目的我一无所知。
    街上行人如织,每人都有一颗心。
    然而,他只能看见他们的身,他们的心对他而言都是那么的深不可测。
    猜疑、不安、隔膜、逃避、孤独。
    王守仁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心灵有着这样一个天人合一的本来状态,其中包含着万事万物的原初奥妙。他不觉从垫子上跳了起来,高兴地喊着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用向外费力地去找了,不用再向外费力啦!”他的大喊大叫,惊醒了已经熟睡的高大全和王安。两人坐起身来,惊讶又害怕地问:“老爷,您怎么啦?怎么啦?”王守仁欣喜若狂地跳跃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说:“对不起,吵着你们了。我什么事也没有。”
    高大全问:“那您深更半夜地叫唤什么呀?”
    王守仁仍然喜形于色,说:“刚才我在静坐中,对于圣人的格物致知之道,有了新的感悟,高兴起来一时间得意忘形了。”
    高大全说:“哦,是这样。老爷,您刚才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王安嘟嘟囔囔地说:“咱俩病刚好,要是老爷再疯了,那可怎么办?都是读圣人的书读的。”
    高大全嗔怪地说:“行啦!王安,睡你的觉。”说完也转身躺下了。
    王守仁待两个仆人躺下之后,睡意全无,又在棉垫上静坐起来。很快,他又进入了那种天人合一、物我无间的状态,再次体悟到自己光明圆融的心灵本体。这次所用的时间比第一次的恍然开悟要少得多。他不再怀疑,于是躺下睡觉,不一会儿,他进入了梦乡……
    当次日清晨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两个仆人还在呼呼大睡。他索性在地铺上一坐,只是微微一闭目,不过瞬间便进入了那种宁静、清爽而自在的状态,不出片刻,他又感受到自己的光明圆融、天人合一的心灵本体。王守仁清楚了,这决不是自己心灵偶然一时的高峰体验,自己已经真实体悟到了心灵的先天本体,已经稳定而可重复地掌握了进入先天圣境的功夫。此刻,他的心灵已经放下了任何执着,无喜无嗔,有的只是一片安详与舒适。王守仁站起了身,走向洞外,这时,彤红的朝阳已经升起,一轮霞光正好照射在王守仁的身上,使他周身显得金光熠熠。王守仁轻声地对着天空说:“苍天,感谢你没有白让我来龙场一遭。”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此刻,将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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