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岁月

第75章


志豪呼啦便起身,道:“他还飞了不成?他在哪儿?挖地三尺给我找到他!”
于是,他挖地三尺开始找寻这个宝贝专家。
费尽周折,苑志豪总算是在造船厂船坞找到了名叫王至元的家伙。当时,他正在烈日炎炎下刷油漆浑身上下都是油泥,像个滑稽的小丑。
志豪上下打量着这个肌肉黝黑的工人,问:“你是王至元?”王至元道:“是我。”志豪接着问:“你是学啥的?”王至元很有性格、一点也不谦卑地答道:“我,我你不认识?是降噪专家。”志豪喜欢这种性格,笑问:“知道你是降噪音专家,你被搁这儿,啥问题呀?”
王至元没好气地说:“啥问题你比我明白,你是头头儿。”志豪哈哈大笑:“又遇上个犟牛!好,现在你跟我走吧!”
王至元比画比画自己手里的工具,问:“还回来吗?”意思很明白,他不知是不是仅仅被头头儿叫去谈话,或者是训话之类的走过场。
志豪说,“回来!回来干大事!”不由分说拽他的手跑,生怕到手的宝贝再丢了。二人便匆忙往前走着,一个女人风风火火骑车,迎面而来。女工看见了王至元,嗓音很大叫他:“哎,老王,王至元。你聋子啊!”工至元抬头招呼道:“哦,韩因陈。”
被称作韩因陈的女士,看着很面熟。志豪一时想不起她。只听她劈头就问:“老王,这是做啥去?”王至元淡淡地说:“谈点事去。”韩因陈笑着对志豪说,“真是巧呀,苑主任,您还认识我吗?你买书,找过我!”
志豪脸上表情由迷惑转而开朗,连连点头:“记得,当然记得。你可帮了我大忙了。”她便是“文革”期间那个帮忙买书的女工。韩因陈莞尔一笑,接者补充说:“我现在是你手下,在船厂工会。”又扭头问王至元是否回家吃饭。王至元答道:“没定的。”
见志豪看他疑惑的表情,王至元笑着说,“她是我老婆,是我家里制造噪音的专家!”韩因陈豪爽大声笑:“去你的!”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志豪也笑了。志豪破天荒请客约韩因陈夫妻吃饭。饭桌上,聊了一些客套话之后,这位女士还真不客套,单刀直入,希望志豪能帮她一个忙。这本来很违背志豪一贯的做事风格,他是从不给任何人走后门的。
韩因陈诉苦,说了丈夫是家族性心脏病,老人要照顾,孩子没考取大学,日子如何的艰辛困难。志豪问:“我能帮你什么?”韩因陈说,‘“既然您问,我不客气了,请您大领导一定帮忙,将他调回本市。”
志豪才知道老王不光被闲置,而且户口也是安徽“小三线”的,这一类人很多,确属于学非所用。志豪发扬特事特办的作风,便把这个人要来了。志豪还以此人为例子,再次掀起了一股发掘知识分子人才的旋风,他大会小会地强调:一个人最大的本事是用人,用人就要识人。眼光魄力,全要到家。用对了人,他的本事就成了自己的本事!
轰轰烈烈调入很多人的消息,动静很大,香茗也主动推荐了人,此人不是别人,即是大伦的独生子邹念军。香茗本想这是小事一桩,随便安排一个工人,他手下企业那么多。再说自己全力支持丈大工作,此前推荐了不少人才给志豪。可她三等两盼没见消息,忍不住就问丈夫,“我给你的材料看了没?”志豪是这样答复的:“一看过,二这小事我管不了,我亲儿子我都不管。”香茗打断他,说,“大伦的儿子你一定要管。扶他一把,人家有恩于咱。”
志豪摆摆手说,“这孩子要啥没啥,没个专长怎么扶他?”
香茗很没面子,在大伦那儿也难以交代,便跟志豪又闹得不愉快,她说,“你这不是为人之道,志豪。咱倒霉的时候,还有拳师傅帮,战友伸手,大伦无私援助。不说回报,你不应当孤家寡人六亲不认。”志豪不理她的茬儿,公事公办的样子,惹得香茗生气地问:“既然你一概铁面无私,为什么帮韩因陈的丈夫调户口?”志豪一瞪眼,说:“因为他是我急需的高级工程师!大伦的儿子是熊包一个。”
2
香茗近来愈加心烦,永远出精捣怪的苑志豪,60来岁竟开始玩鸽子,下班之后,志豪专心致志弄他心爱的鸽子,还热情介绍鸽子的品种、习性。尤其钟爱一个名为大将军的优良品种,名鸽后代。他甚至还利用到哈尔滨出差的机会,放飞信鸽,大将军果然穿云破雾地飞回来了,用了不到三天。
香茗认为他玩物丧志、又脏又烦,邻居总来提意见,太不管别人的感受。说,“你今天养金兔,明天养乌龟,又养上鸽子,往后你还养大狗熊呀?”
不久,信鸽协会的一个人闻讯,想出高价买那只大将军,开价一万元。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笔巨款,香茗极满意,因家里处处都需要钱,尤其是儿子结婚的开销,于是点头答应。谁知老头子坚决不卖,并且将来人不由分说地赶了出去。香茗在一旁被他气得直瞪眼。
几个孩子感觉到最近父亲是越来越奇怪了。收藏柜里的东西越来越少,陆续都进了当铺了。这些变化,自然也没有逃过老侦察员柏香茗的眼睛。香茗知道志豪把那些“宝贝”送到什么地方去了,可他的钱,用到哪去了倒是个谜。
老两口一闹矛盾,志豪就来个杀手锏:离家出走。然后,二儿子弈博便到乡下拳师傅家找志豪。儿子女儿早已习惯了老爸的“残酷游戏”,他们乞求父亲回家。
回家之后,志豪也不解释去了哪里,香茗也假装不知晓,一句也不问,好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这种心理对峙的状态,令子女无奈而惆怅。
就在几个孩子盘算着怎样把父亲卖古董的事情瞒过母亲的时候,弈博却无意中发现妈妈也跑旧货店。香茗跑旧货店,是想要弄一点钱救济大伦。大伦在那个小剧团,依旧是个被冷落的丑角演员,收入甚微。
香茗永远是苛求自己,节俭度日。那大,弈胜请妈妈到高级餐厅吃饭,香茗都嗔怪,说太贵喽,干吗吃这么贵的东西?弈胜说,“我就是让您老人家享受一次。”香茗却黯然道:“我现在一吃好东西,就想掉泪,你爷爷、你姑和你大哥都没享受过。”弈胜宽慰母亲道:“妈!我爸爸偷偷卖古董的事,您别往心里去呀。”香茗平静地说:“他我不管。我现在只关心你爸的身体健康,家人和气、太太平平的。这,我带回去给你爸爸尝尝。”
弈胜知道老两口闹归闹,还是挂念对方。女儿心疼道:“妈好东西您没吃几口,你就惦记我爸,惦记家人,心中唯独没有自己。”饭后,弈胜上班,老妈又说,“我去买鸭蛋,你爸爱吃。”
然而,回家路上,弈胜发现母亲在小孙子住过的房前徘徊,伫立良久。柏香茗一回头,猛然看见女儿,突然,老人脸色苍白地倒下了,脚下,流下一地的鸭蛋黄。
香茗的心脏病犯了。
志豪从会战第一线赶回来看妻子,守护了一夜。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妻子日渐苍老的面容。待到病床上香茗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了丈夫无助的眼泪,香茗虚弱地念叨若孙子小童童的名字。
回到家里,志豪亲自下厨给妻子炖了一锅“苑式”养生汤。
趁着热乎,他亲自送到了病床前。香茗打开保温瓶的盖子,吃惊地涨红了脸:“怎么,你杀了大将军?”那鸽子腿上的信鸽牌儿还没取下哪。
志豪不动声色,说,“让你吃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香茗心疼地怪他,说:“有一群鸽子,你杀哪一只都行,干吗偏要杀了这宝贝,它是有功之臣!你说过,它看人的眼睛就像是一个亲人。这英雄,它值一万块呢!”
志豪梗着脖子说,“一万就一万!香茗,你这一辈子,跟着我净吃苦受累了,没享过福,你吃过一万块一碗的汤吗?我志豪,给你弄一碗!”一句话,让她热泪滚滚……
香茗还在养病,志豪便带着小戴和几个处长去大西北搞调研。他见到了老友苏一亭。不过,却是在医院病房里见到的。当年行云流水、意气风发的苏眼镜,如今瘦得脱了相,好像一具衣服架子,志豪看了很心酸。
30多年了,苏眼镜从没回过家乡,更没离开过戈壁滩。
苏眼镜握着志豪的手,亲热得不行,连连问:“香茗和孩子好吗?还有大伦好吗?真想你们呀!早想回去一趟会会老朋友呀,可老没时间,时间不够用!”平日里他们三五天就通话,可都是谈任务,这回,苏眼镜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光拉琐碎的家常,话题很快就扯到了志豪与香茗的矛盾上。苏眼镜一点不轻饶他,狠狠地骂志豪,说:“我知道,你志豪在领导面前是专家,在专家面前是领导,可在妻子面前,就是一根筋!死不认错。人家香茗不简单呀,战争年代那是手刃过血的女人,和平年代人家一推名利,二推官职,对朋友她是菩萨心肠,仁心、宽恕,不光对大伦,”他指着身上的毛衣,说,“你看看,我的毛衣毛裤,还有毛围脖,都是香茗寄给我的。她怕我冻着。在接人待物上,香茗比你强,她是你的老师!”
苏眼镜接着说男人之间推心置腹的话,“我这一辈子最佩服的是你,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我,已经提前到了反思人生和死亡的门槛了,我不能带着遗憾上路。你,应当反思自己的个性!你这个人志向高,心气盛,不甘平庸,才华逼人,为何总是独往独来,火气冲天?你就像一把火,为何灼伤了自己,也灼伤了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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