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岁月

第76章


对国家、民族、军队咱是无怨无悔,可对亲人、老友,你不悔吗?”
志豪的心灵受到了震动,似乎被苏眼镜的话点醒了。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
苏眼镜虚弱地喘息,停了片刻说:“我有个希望:你与大伦握手言和,咱几个老同学,大家聚会一次!你马上老老实实当面给香茗认个错,行吗?”志豪沉默地点了点头。苏眼镜安心地笑笑,说:“好。我明天等你志豪的答复。”这一夜,志豪倾听着戈壁滩上的风沙吼叫,心里也是风沙漫卷。几十年的往事呼呼地在眼前翻腾。
第二天一早,志豪匆匆去医院看苏眼镜,边推门边招呼,“苏眼镜,我答应你。”不料,病床空了。志豪以为走错了,问:“苏指挥呢?”护士说,“他刚送走,他昨夜被紧急送到北京医院治疗。胃癌晚期。”
跌跌绊绊赶到西北飞机场,病人早已运走了,志豪心急火燎地问基地的领导和总工苏眼镜的病情,大家都哭成了一片。志豪震惊地听总工、工程师诉说苏指挥的点点滴滴,他身体不好由来已久。总工哭着说:“他这些年,就是给知识分子当保护伞,有时为一个方案我们几个同行可以吵三天,不欢而散,可他就为了我们从中协调,组织、整理出一个头绪,他就能把我们拧成一股绳儿。他是一个好的管理者,高效率的组织指挥者!让我们无后顾之忧。可他成天就是吃咸菜、馒头,整天在戈壁滩跑,这身体能不垮吗?”
志豪急了,嗓子眼不由哽咽起来,问基地怎么不早点给他治,这几年国家军队条件不是好了吗?一个处长叹道:“他?他不听劝。30年来,苏指挥从来不肯休假,他没离开过咱基地一天。”
总工红着眼睛,哽咽着说:“他就是一句口头禅:能吃咸菜的军队,是能打胜仗的军队!”
苏一亭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志豪的答复,等志豪赶到北京的时候,他已经永远地走了。
苏眼镜说的那些让人心里发烫的话,搅得志豪灵魂出窍。他终于下定决心,这一段忙完了,回家就老老实实低头认罪,给香茗认个错。
下飞机后,在机场商店,志豪让小戴帮自己挑选衣服,“你给我参谋参谋,不怕你笑话,我一辈子从没买过,尤其是为女性。”小戴笑劝,“机场都是暴利,贵死了,您都到家了,别在这买了。”志豪放下箱子,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说:“到家就来不及啦!”
苑志豪兴冲冲地回到家,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老保姆提着菜回到家,一见志豪吃惊地说:“我还没烧饭哪?怎么也不提前告诉一声?”志豪不让她做饭,说约老婆出去吃。保姆吃惊地问:“你和她吃馆子?这可是家里的新鲜事。”
左等右等不见人,打电话也没有找着香茗,志豪热情高涨的情绪,受了打击,心情沮丧地对保姆说:“不等了,谁知道她上哪去啦?快给我煮碗面条吧,饿死了。”
志豪哪里知道,人家柏香茗带着二儿子到机场接孙子去了。等她面无血色地回到家时,丈夫以亲热的笑容迎接她,还有几分绅士风度地给她接了外衣、手提包,说,“老婆呀,你可回家了。干吗去了?看,我给你买的衣服。”香茗乏力地笑笑,“真是西边出了绿太阳,你还给我买衣服啦?”可她仍旧认真地试了试。志豪说好看,真好看,其实是自己夸自己的审美态度,而后,讨好地观察着老婆的脸色。
香茗瞥他一眼道:“不用你拍马屁,以后我想要买什么,就买什么,看不顺眼别看,我也想通了,以后我就对自己亲。”志豪说,“我发誓,我绝不是拍马屁,今天买的几件衣服,特合适你的气质!当然,你天生丽质,穿啥都好看。”香茗在镜子前比画着衣服,心情还是不错,想了想,不愿破坏了好气氛,终于还是没告诉倔老头子瑶瑶和孙子回国定居的消息。
3
邹大伦等待能够复出的这一天,等得心焦。
当然,等得心焦的主要是为儿子,他本来对志豪寄予了太大的希望。雪凌从剧团的顶梁柱,名噪一时,到十年动乱分配她在后台管衣箱、扫地,郁郁寡欢,没多久就去世了。关于儿子调工作的事,大伦真诚地想,志豪倒霉时,不会找朋友的麻烦,他得意时,一定会照应朋友的。
柏香茗去剧团找邹大伦的时候,他正在给学生讲课。只见大伦半个脸涂了油彩,身上挂一个油渍斑驳的灰罩衫,声音洪亮地给学生讲解京剧勾脸的窍门。
当他停下喝茶的工夫,看见了香茗,赶快用纸抹着脸,下课。香茗跟他说,“苏眼镜去世了,咱们几个老同学、战友商量着聚会的事。”大伦指了指里面,说:“我还有一点急事处理一下。你出门往南,在剧团岔路口的那家小餐馆等我。”香茗答应着。
香茗看时间还早,便在剧团的前厅浏览着挂在墙上的剧照。她透过玻璃,看见邹大伦摸索着离开剧团的后台,慌里慌张出大门,左兜右绕的,往北边去了。她自言自语:“他约的是往南边的,莫不是我错了?”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去了。
只见大伦走进了一家服装店,香茗悄悄跟了进去。大伦直奔成衣架,拿着裤子钻进了试衣间。隔着布帘,里面传来他的问话:“售货员,这条尺码行。请问,还有再便宜的吗?”外面售货小姐应了一句道:“先生,这最便宜了!”又沉着脸扔进去一条黑化纤裤。里面接着了,大伦大嗓门道:“合适!这条蛮好!开票吧!”香茗清楚看到大伦脱下那一条裤子——竟是时下罕见的补丁裤子,好像是非现实的一件戏剧服装,令人触目惊心。香茗快速冲出了服装店。
柏香茗急匆匆赶到了小餐馆,坐在窗口等着大伦。邹大伦快速进来的那一刻,香茗用眼睛迅速扫了一下,他的新裤子与破旧布鞋,洗得发白的夹克搭配,很不协调。他手上拿着塑料袋,透过袋子看得见那破裤子。香茗陡然看他的残指。——当年窑洞西瓜刀斩断的左手的断指,早已形成了一枚圆柱体。从里到外,她感觉邹大伦真是老了。香茗忙招呼大伦过来坐下,点菜。大伦宽厚地说:“今儿我请你。别忘了,白莲,我可是你哥呀。”香茗语气强硬地说:“不。我请你!”大伦就点最便宜的饺子。
大伦接着对香茗说,“很怀念当年咱俩奔‘抗大’路上吃的那个荞麦面食,做梦都梦见过。”香茗笑笑,问他近来好吗?大伦憨厚地说:“挺好。”香茗说:“你骗我。”邹大伦听着话,心里一惊,打翻了自己带的饭盒,香茗看了看,难过地说:“你还带冷饭上班?你……太刻薄自己了。”大伦淡淡地说自己习惯了。香茗急忙拿出随身带着的一沓钱,硬塞到他手里。
旁边方桌上,几个小伙子吵吵闹闹,一不小心,啤酒一颠,洒了大伦一身。香茗对大伦说:“你呀,就是太能忍了,难怪叫你闷葫芦,你真是好好先生。”大伦只能老实点头:“是啊,是啊。”香茗感叹,“你这一辈子,好像没怎么和人翻过脸?”大伦赞同地说:“是,和为贵嘛。”
此刻,身边打人酗酒打闹,将啤酒又洒到了大伦身上,那小伙子不仅不道歉,还光顾笑,大伦扭头瞪了他一眼道:“小伙子,你也不说声对不起?”年轻人放肆地笑。大伦猛然起身,冲上去,一把抓住了那个小伙子的衣领,怒气冲冲地道:“你,你怎么回事啊?”
不料,那小子刚要回手揍他,抬头看:“是邹大伦先生?”大伦愣道:“你是谁?”小伙子道:“我是您的戏迷!我爹也是,可崇拜您啦!”几个小伙子,都端啤酒对大伦毕恭毕敬起来:“您是名角儿,赏脸和我们喝一杯酒。”大伦苦笑,揪揪自己的衣服,坐下对香茗说:“好不容易我想要和人打一架,没想到,还是一个喜欢我的人。”
这下,惹得香茗也咯咯地笑起来。
凑巧的是,志豪诚心在家等老婆回家吃饭,打算好好谈谈。
香茗回到家,志豪饿着肚子生闷气在床上躺着。香茗对丈夫说:“志豪,你起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志豪不紧不慢起来,香茗说,“你用不着在心里没完没了地嘀咕,你从来没大白天睡过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我明告诉你,我把你的古董卖了一个!钱我给了大伦,他挺难的!你呀,把胸怀放大一点儿,别像个小酒盅那么小!这样你没朋友。”志豪故意自嘲道:“咱小酒盅儿,咱已经是孤家寡人,索性心眼小酒盅那么小,怎么啦?你就是孙悟空,也跑不出我如来佛的手心。”说完,很轻松地从床底下取出一个东西,香茗一看,正是自己上周卖了的那件瓷器。
志豪竟然又赎回来了。志豪呼啦起身,严肃地说:“我和你,要好好谈谈。你别给我扣帽子,按俗事看,我不进油盐地顽固,我自以为能干大事!对朋友两肋插刀,肝胆相照,这一生我做到了!打仗,我从来不争功倭过;遇事,我永远冲锋在前;战友,不用防我在背后下刀子!朋友,有酒肉朋友、官场朋友,而我是这种朋友:我们在一起聊的都是啥?国家、民族、理想、事业,相互鼓励着,儿女情长的事不是我感兴趣能交谈的话题!你看见了,连老金、拳师傅、老沈都以我为荣,你还说我没朋友?岂有此理!”
香茗问,“大伦怎么就不能成朋友?”志豪重申了观点:“我是雷厉风行,他是婆婆妈妈,我是大刀阔斧,他是唯唯诺诺,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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