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风云

第188章


步伐在门外稍稍止了止,才踏入房内,迎面的正是大明朝的首辅大人,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
“大人,草民冒昧来访,还望见谅。”郭右五很恰当地行了个礼,李东阳微微示意,落座在书案后,郭右五轻轻坐下,注视着这位七旬的老者。
“看茶!”
仆人入房,倒上了两杯热茶,然后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书房里只剩下二人。
“谢大人!”郭右五回礼,轻端茶盏,细细地品了一口,唉,首辅大人也真不会享受,这茶涩的,应是秋茶无疑。
“这茶怎么样?”李东阳的声音很轻柔,但是透着严肃,令人起敬。
“大人,这茶....不怎么样。”郭右五答道。
“哈哈!”李东阳难得地笑了,就只一下,便自言自语道:“来者说这茶不怎么样的,不超过五个人。”
郭右五听不明白这话,也没敢接,继续喝着苦涩的秋茶。不知不觉中,突感一股强大的气场迎面扑来,他激灵地看了看对面的李东阳,双眼微闭,整襟危坐,双手合于腹部,似是在打坐。郭右五垂下了眼帘,想找着这股气场的去向,气场在屋子里稳步扩散,但是你想找它的时候,却似有似无。
弹指间,自顾自平息了下内气,暂时强行抛开了前来的用意和事先准备好的说词,也慢慢进入到了空灵的境地,不管李东阳用意如何,他都清楚这是一场考验,他最不喜别人对他的猜疑和不信,此刻,倔强的他拼命在用意念推开正前方不过丈余的老人,我自成一体,你又如何?
慢慢地,郭右五感觉自身的周围也升起了一股小宇宙,虽然和对面的比起来,很渺小,很无力,他试图冲击着对方,无助且无方向,尝试数次后,放弃了这个想法,算罢,率性而为吧。他调皮地将小宇宙满屋子的乱窜,反正就是不和你相碰,窜到哪儿算哪儿......捉弄片刻,郭右五自觉地放弃了这个调皮的举止,真正的静了下来,完完全全地静了下来,收拢了小宇宙,脑海里一片空静。
不知道多久,突然,他感受到了对方的气场逐渐在接近,这是个美妙的感觉,双方不发一言,然而内心的强大却在看不见的地方在交流,或许是在交战。空灵之下,郭右五没有刻意地改变自己,任许自身的小宇宙被对方包容起来。他开始感受到了这个气场所包含的内容了,不是权威、也不是礼教,更不是试探。大学士的气场悠然而发,似屋中的水仙花,更似那兰花,淡泊,高雅,宁静而致远。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小宇宙好像合到了大学士的气场中,两者似乎找到了结合的节奏,先是一点点的,然后愈来愈多,愈来愈自然,在包容之下,这才体会到了大学士内心的强大,这是文化的内涵,气场的主人一定是饱读诗书、成就不凡,幽处觉心清,从这个老者的气场中,不难领悟出一位官高权重、雍容华贵的士大夫丰采,其间又似乎领略到连山大江,境象开豁,并透出一股孤独苍凉之气,能有如此气势磅礴者,其忧国忧民的情绪跃然地贯穿其中。
郭右五的内心充满了尊敬,头脑虽然空灵,意识还在,小宇宙没了麟角,浑圆了起来,李东阳的气场中有着一股质朴的东西,好像这个才是气场最强大的地方,小宇宙很好地把握住了这种质朴,很好地融合了进去,慢慢,小宇宙自身的鲜明和独特也被气场所包容,二者少了融洽,多了理解,大学士的气场也开始尊重这股鲜明和独特,二者很有趣地,一会各成一体,一会交融,气场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渐渐地,双方各自在屋子里占据了一块领地,四周一片澄静。
“看茶!”李东阳率先走了出来,依旧轻言地吩咐着。门外的老仆进来,重新倒了一杯绿茶,茶叶还未化开,清香已扑鼻而来,郭右五冲着老仆客气点头,轻抿一口,笑道:“大人,好茶啊!”突然察觉到什么,又道:“大人怎么不换?”
李东阳微笑道:“天下近凋瘵,叹息为苍生,老夫怕年老忘事,十年前便已只喝此茶了。”
“大人....正直也!”郭右五.不知如何道出心中的震撼,只剩钦佩矣。
“郭....”李东阳不知道如何正确地称呼来人,此人已是平民身份,可他那气度和姿态又绝非平凡之辈。
郭右五笑了,道:“大人,草民郭右五,您称草民贤侄即可。”他笑得很从容,像是和李东阳很熟悉、很亲密。
李东阳笑了:“贤侄?呵呵,老夫和你很熟嘛?”
郭右五没有正面回答,默默地念到:“臣奉使遄行,适遇亢旱。天津一路,夏麦已枯,秋禾未种,挽舟者无完衣,荷锄者有菜色。盗贼纵横,青州尤甚。南来人言:江南、浙东流亡载道,户口消耗,军伍空虚,库无旬日之储,官缺累岁之俸。东南,财赋所出,一岁之饥已至于此.....”此文正是李东阳于弘治十七年,奉旨钦差,路遇万民涂炭生活窘迫,有感而发,回京后给先帝呈的一份奏章。
李东阳认真的听了下去,末了,叹言道:“郭....贤侄记性不错。”
郭右五俯首,道:“草民不敢与大人比肩,大明兴亡匹夫有责,草民从大人的文中得到了许多的指引,不敢以忘,常相读之。”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李东阳久久未出声,良久,方道:“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郭右五起身行礼,道:“大人,右五前来所为求官也。”
“哦,你所求何官?”
郭右五没有落座,而是简短地答道:“广州市舶司提举衙门。”
“哈!”李东阳轻笑一声,“市舶司提举乃朝廷从五品官员,据老夫所知,你在年初还只是个衙役吧。”
“回大人,那是去年的事了。”
李东阳横了一眼过来,满怀深意道:“你和圣上亲密无间,内廷诸大太监与你兄弟之称,你想做官怎么找到老夫这里来了?”
“回大人,广州市舶司掌管朝廷对外贸易,日后一定举足轻重,草民有信心做好这个提举,一如运河之对大明,海外贸易通路就是我大明的第二条运河,草民有办法让这条通路产出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市舶司归外廷管下,自然由大人作主,草民虽然和内廷交好,但于公事,不敢私索。”
“第二条运河...”李东阳默默地念到,忽问:“前朝有令,有贡舶即有互市,非入贡即不许互市,朝廷关于是否开海禁一事,至今还在争论不休,你可知道?”
“这正是右五求大人的目的了,海禁一事,百害而无一利,朝廷禁海,可海上的贸易依然在继续,只不过赚到的银子都落入了走私者的腰包。我朝的棉、绸、瓷、茶等物品,四海求之,禁是禁不住的,大人乃大明首辅,我国每年流出了多少货物大人一定心知肚明,抛开贡舶,福建、浙江、两广等地,私下从事海上走私者数不胜数,支持他们从事冒险的,正是那惊人的利润,而恰恰是这批人,也正是反对开海禁的中坚力量。既然海上贸易屡禁不止,朝廷何不大大方方的放开,由官府出面,暂开广州一口岸,允许四海贸易,朝廷从中收税,以草民的想法,十里抽二绝不为过,如果大明一年的海外贸易达到了千万两的数目,这市舶的税收就是二百万两,大人,朝廷没有收入,如何保证天下平安,请大人考量。”
这些话深深地镇住了李东阳,作为内阁首辅,郭右五说的这些他都明白,他不明白的是郭右五怎么这么肯定地夸口大明一年的海外贸易就能达到千万两这个令人吃惊的数目,如果真能达到的话,算上刚刚开征的红木税,朝廷一年的收入就可翻倍,他作为大明的最高行政长官,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然,郭右五这番话中更点出了开海禁的关键,也就是找上门的目的,他是要自己出面支持他,将朝廷中的反对声音镇住,正如他所说,反对者,恰恰正是那些既得利益集团,而这个利益集团的力量是无处不在,只有内外廷同时力撑,才能给予解禁的空间,李东阳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郭右五已说动了内廷,甚至是小皇帝。
半响,李东阳道:“海禁是其一,现在内廷在当地有镇守太监,还有市舶太监,皆可提辖市舶司,这里面的关系你怎么理顺?”
郭右五自信笑了,道:“大人,草民的想法是市舶司职掌船舶蕃货、征榷、抽解、贸易诸事,财政上由户部直管,至于地方钳制,草民自会紧守本分,只不过,草民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到时候还望大人支持,至于内廷嘛,草民能骂得刘谨连屁都不敢放,这点能耐草民还是有的,该干嘛还是干嘛去,您说呢。”
李东阳又一次地笑了,他也意识到今天笑的次数稍微多了点,又道:“你乃戴罪之身,现在贸然提出想做官,还是个从五品的官,你要老夫如何开口啊?”
郭右五信心满满道:“大人,有德无才者,培养使用。有才无德者,限制使用。无德无才者,坚决不用。有德有才者,破格重用。草民刚好属于德才兼备者,所以今天才敢踏上大人的府邸。”
李东阳看着郭右五有点得意忘形了,轻哼了一声:“德才兼备?如果此人过于狂妄自大又如何?”
郭右五激灵一个冷汗,有点后悔刚才的表现了,这个李东阳,真不好对付,当下也哑口无言了。
李东阳看都未看他一眼,自言自语道:“老夫于天顺八年参与修撰《英宗实录》,成化三年书成,升从六品俸。后迁侍讲,十六年,为应天乡试考官,二十年,再迁侍讲学士,辅太子诵习。二十二年丁父忧,弘治二年补原官加左庶子,预修《宪宗实录》,书成,升太常寺少卿。老夫从从六品升到正四品,花费了整整三十年,仕途可谓磨难,你可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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