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剑

第四章 杀人


荣引并没有来送他。
    荣引一大早就没影了。逍遥子站在一群摩拳擦掌的少年中,不时回头张望。空空荡荡的来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逍遥子等了许久,直到演武厅的门吱吱嘎嘎打开时,路尽头总算出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逍遥子心里一跳,荣引居然是跟着周天海一起来的。
    荣引不知为何额上布满脏兮兮的血迹。他站在周天海身后,冲逍遥子拼命挥手。逍遥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少年们涌进演武厅,把他也裹挟进去。
    大门关上的一刹,逍遥子还能看见荣引万般无奈万般痛苦的目光。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逍遥子进来之前,从未想过的黑暗。
    黑暗里只有杀戮、惨叫和血腥。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同伴,手中只有一把剑,只有不停挥动手中的剑。
    鲜血从剑尖落下,一点一滴落在地上血泊里。逍遥子站在黑暗中,胸膛一起一伏,惊恐地瞪着四周,全神戒备。周围一片寂静,静得好像另一个世界。
    忽然之间,梁上卷下一阵风,凌厉杀气直扑而来。逍遥子狂叫一声,听得风声响处,一剑刺出!当的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砸在他的剑上,他手腕一麻,长剑脱手而出。下一瞬,冰凉的剑锋已贴到他喉咙上。
    他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了,不由自主大喊:“荣引!!”
    那道剑锋没再迫近。黑暗里响起周天海似笑非笑的声音:“荣引又不是你亲哥哥,你能在他后面躲一辈子吗。”
    逍遥子心头狂跳,满脸冷汗,说不出一句话。
    周天海轻笑:“我如果此刻就杀了你,荣引又有什么法子。”
    逍遥子瞪圆双眼,踏着满地鲜血连连后退。可剑尖如影随行追上来,一直指着他咽喉。再进一寸,便要取他性命了。
    逍遥子踉踉跄跄退到屋角,退无可退,语无伦次道:“你、你不能杀我,我是唯一一个活下的!你不能杀我!”
    周天海笑:“暗河是我的,规矩是我定的,我要谁死,谁就死。”
    逍遥子惶急间突然一闪,闪过剑锋,扑到地上想抓一把剑。周天海一脚踹开他,剑尖再次指向他的喉咙,微笑:“都这样了还想杀我?”
    逍遥子颤声道:“我没有,我没有。”
    周天海道:“无妨。等你能够杀我那天,我自会把脑袋送你。可是那之前,你要记得。”他俯下身,长剑逼紧,却是低声温柔道:“我能随时取走你性命,但我不会这么做。你是我徒弟,我是你师父,这点永远不会变。”说罢收剑,转身离开。
    逍遥子呆滞地坐在墙角,任由心绪翻腾。他无法说出那一刻的心情,三分恐惧三分感动三分心甘情愿的顺服,就此生根。
    屋里透进一丝亮光,那丝亮光刺痛他的眼睛,他捂着眼睛。
    外面有人在叫:“逍遥子?!师父,逍遥子呢?你说过他不会死!”
    逍遥子扶着墙,慢慢站起身,踏过血海尸山,一步步走出屋门。他回头一看,满墙都是血。转过来,荣引站在他面前,颤栗着说不出话。
    逍遥子笑笑,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他成了一个杀过人的人,在他十三岁这年。他学的剑法是杀人的剑法。周天海说,这样的剑法,不需要名字,只需要一剑夺命。
    他也明白了荣引的变化。杀了人的人,不再是一个人,可他无法仇恨周天海。
    没有时间休息。暗河接下一笔大生意,买主要淮水帮所有人头。人手不够,逍遥子和荣引都被派了出去。
    逍遥子并不怎么记得这段日子。整整一年,他好像都在策马奔波和拔剑杀人之间徘徊。直到有一天他们站在淮水帮的议事大堂上,击掌欢庆,每个人手上都提着好几个人头。
    逍遥子手上有四个,其中最出名的一个,淮水帮帮主的人头。
    逍遥子退出喧闹的人群,走到屋外,看着满天流云深深吸气,像从水底浮上来的鱼终于看见外面的世界。
    荣引走过来,轻轻道:“逍遥子。”逍遥子没说话,把人头扔到地上,又低头打量自己的剑。
    不知何时走出这么远,不知何时剑上染满血迹。永远也无法回去,永远也不会褪去。
    荣引看见他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惊惶。
    逍遥子回到暗河后,同荣引分别住进两间小院,成了暗河正式的杀手。没有任务时,他便同荣引在院里的梧桐树下喝茶论剑。
    扫地的仆人会画上两笔,闲来无事,将他们两人画下来,画了许多张,逍遥子看得有趣,要了一张走,自己留下来。后来同那仆人熟了,仆人说,他能弄到酒。
    逍遥子心动了,将暗杀得来的赏金全换成酒。
    酒是一个好东西。如果没有酒,他不知道如何打发杀人后的长夜。他杀的人越多,酒量越好。荣引喝得天翻地覆风卷云涌,他泰然自若地笑:“干杯。”
    荣引怒道:“不干了!走了!”
    荣引杀人后不喝酒,拿个笔坐在窗前整夜整夜练字,不然就看书。逍遥子时常携酒而来,败兴而去。
    暗河里其实不准饮酒。周天海发觉逍遥子藏的酒,没动他一根手指,只把仆人痛打一顿。有人开盘下注,赌荣引和逍遥子谁是未来的暗河主人。买逍遥子的人多些。毕竟他得了老大亲传,又被老大如此维护。
    逍遥子并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他只苦恼喝不到酒了。
    他喝不到酒,荣引也不得安生,最后只有陪他一起去找周老大,请求搬出暗河住。
    周天海没说什么,只嘱咐逍遥子在外面也不能忘了练剑。
    “你的剑,虽学到我七分,但还差了一些。”
    逍遥子不解:“还差什么?”
    周天海轻笑:“你现在还无法明白。”他又叹息一声,“我希望你明白,又不希望你明白。那毕竟不是件愉快的事。”
    逍遥子只有点头。他确实不怎么明白。辞别周天海,他和荣引转身离开,走出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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