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宅斗

53 明月青瓦(三)


九月十五,辰时,才出了日头,张公公就带着口谕过来领人。太妃传膳,一大家子围在厅里,独独缺了清乐公主,众人皆是保持着缄默,想来是有些日子了。
    太妃让下人给张公公上了茶,赐了座,手上筷子也没搁下,只淡淡道:“公公可有事在身?王妃近来身子不适,难能吃些东西。”
    我虽面色稍好了些,可瘦下去容易,单凭着三日实在养不回来,何况冬野和凉风虽随时伺候着吃食,可真吃下去的去掉那些吐了的,也真没剩多少。如此瞧来,太妃的话亦是不假。
    张公公恭谨着笑道:“王妃只管吃着便是,小人出宫时,皇上吩咐了,今儿个小人宫里差事全交给旁的,小人专听太妃和王妃差遣。”
    半个屁股挨在座椅上,一举一动好似被框在规矩里的,挑不出一丝的错处。
    “如此便好。”
    太妃随口回了,不过是用膳,平日里便是端庄得厉害,霎时更是仪态万千,恨不能占了那宫里皇后母仪天下的名头,可又有股子后宫浮沉,尘埃落定后沉淀下来的气度。
    一餐饭食能用上多久。
    待桌上的吃食全撤下了,张公公适时起身,一直颔着首,说出来的话叫人听着贴心无比,满面笑容,一双眼睛被笑容挤得全看不见内里的瞳仁,他说:“王妃不妨稍适休息,再启程亦是不迟。”
    凉风小心扶我起身,我也没什么要收拾的,轻松来去,开口道:“不用了,总归是要去的。”
    我对他难有好感。
    从前在宫里,宫人全避了我,只他一贯如一地笑眯眯的将要寻李淳风的我挡住,我从来没通过他见到过李淳风,除非是李淳风应允的。他看上去软乎得很,可也坚韧,像极了一团棉絮筑成的墙,所有对上他的锋芒全被他包容,却是别想越过他去。
    张公公弓着身子,浑身透着谦卑,询问道:“王妃可有什么要带上的?小人带了几个宫人来,不妨让他们收拾了一并带进宫里。”
    “不用了。”
    这话说得好似我是去那宫里长住的,太妃面色瞬间变得难看,我脱口拒绝也没让她的面色稍好些起来。
    张公公连连应声,侧了身子,对太妃道:“瞧小人这记性,出宫前皇上才提的,小人竟是不记得了,这被皇上知晓了,小人可要脱一层皮。”
    他像模像样地说道了一番,才开口,“皇上让小人带话,说是清乐公主出走一事,太妃可安心,皇上会派人私下寻公主回来,相信不日太妃与清乐公主就能团圆了。”
    这一段话,哪里是他忘了说,想是李淳风特意交代了他临走前说,明着施恩,暗里却是警醒之言,渊王府的动静宫里可瞧得清楚。清乐公主出走一事,府里的人都还没知晓个全,宫里的李淳风早得了消息,还直言会派人去寻。何况公主出走之事,可大可小,全凭皇帝一人的意思。
    高座之上,太妃勾唇浅笑,一杯茶喝得如何一个雅致了得,缓缓抿了一口茶,放慢了动作,将茶水递给良辰,才开口道:“如此,哀家就多谢皇上了。”
    实在没必要对着一个下人生气,不过是个传话的,动了怒,反倒是失了身份。
    相互来往了几句,尽数施了礼,再无可拖的,也就离了府,头一回坐了王妃制式的轿子入宫。
    有李淳风身边近身宫人张公公领路,轿子一路直接到了住处。轿子落地,压轿,掀帘,触目所及太过熟悉,几月兜转,我竟是回到了老地方。只是,我当初打碎的青瓦换了全须全尾的,被折断了飞檐的廊庑也早修葺好了,精细得无处不彰显皇家尊贵。一时间,我确实不知该一怎样的面目应对。
    这宫院我呆了三年,本已经冷清的可以,庭院里随处可见落地,踩上去哔哔啵啵地响。如今,干净得能嗅出弥漫开来的花香,恬静而清雅,是我喜欢的味道。李淳风在对人好方面,但凡他用心,绝是出类拔萃。
    “王妃?”
    张公公瞧着我神色不对,在轿子旁轻唤了我一声,小心翼翼。
    我回了神,视线扫过跪了一地的宫人。他们全是额头抵地,伏身不起,皆是精心挑出来的,我瞧不见他们的面上是如何的神情,可身子那点微小的颤动还是清晰可见,想来我的凶名不减从前。
    凉风扶着我跨过轿栏。
    我站直身子,面上早不显适才的怔愣,开口道:“都起吧。”
    “谢王妃。”
    呜啦啦地起来一片,杵在那里等着吩咐。凉风扶着我进门,路过他们也不见他们有所动作,沉声道:“都散了,去做分内之事。”
    “是。”又是乌拉拉地颔首示意,然后悄声退开了。
    张公公随后进了殿,请示道:“王妃娘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差人知会小人一声。要王妃这边没事,小人先回皇上那复命了?”
    我摆了摆手。
    他躬身身子退下了。
    屋子里,一寸一缕皆是原样,除了比之当初干净得闪光了些,恐怕是连移动半点都不曾。如何可笑,人已非昨,却总有细心修补物件的。
    凉风从随身的包袱里取了水壶出来,里头装着酸酸的梅子汤,倒了在杯盏里,试了毒递给我。尽管我心神不愉很明显,可她一向不是多嘴的,只我不开口,她定是不动声色。这点最好,否则我也不会留了她这般久。
    喝了梅子汤,好不容易压下了轿子晃荡,让我如鲠在喉的作呕感。我挥挥手,让凉风将一屋子的宫人全赶了出去,反正我声名不好,做点不合规矩的,只李淳风不在,也无人敢置喙。
    “从前养在宫里的信鸽可找得回来?”
    凉风点头道:“当是可以。出宫前我将信鸽全数交代给了浣衣院的一个老宫女,以备不时之需。阜丞相以前救过她,可信。”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给凉风,吩咐道:“将这字条让信鸽送去五柳巷,自会有人收了。全部信鸽一道放出去,随意指了地方,让它们飞,只管朝着东南那边走。”
    “是。”凉风接了字条,手一抖,字条已然藏进衣袖里,却是没走,颇为为难道,“可我走了,小姐跟前无人。”
    我伸手按在小腹上,还是平平坦坦的,不是书太医一日一日的诊脉,还真不觉得里头怀着个孩子。
    “若是必要,我不会冒险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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