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宅斗

79 笙歌番外(三)


及至渊王府中闹出渊王妃被下毒一事,还是下的藏红花、浣花草之类的毒,虽与我无甚关碍,可我连带着一起变相被“禁足”,但凡出入总有下人跟前跟后。木着张脸,毫无情绪起伏像是木偶却又身手不错的那种下人。
    八月十五。
    我总算能跟着热闹出来溜溜,不至于前后跟着人,本是想着要寻个时机偷个闲,故而向太妃自荐了倒是准备了戏,可演上一段,只想着演了戏托说累了可早早退下。孰料,竟是被留下说戏了。也是那宫里的如妃太过多嘴,拿捏着我的出身不与谁说道上几句,实在嘴痒。
    渊王府上一众人全去燃灯会上凑热闹,看戏的堪堪只留了我和太妃,以及几个跟在太妃身边的厉害下人。也不知这太妃是如何想着,说是留我解戏,可真留了我却是只字不提,反倒是看了一小会儿,就说身子乏了,离席而去。
    一场好好的戏,只留了一戏台子唱戏的,和我一个看戏的,陪着一溜的座椅,如何冷清了得。
    忽然想起那日凉亭里冷冷清清的皇上,这般好的十五日子,皇上总不至于没有人陪,即便是他有心落单,怕也有无数的妃子、臣子凑上去。如此想想,我觉得安心不少,只是遗憾,我失了往前凑的机会。
    正对着戏台子愣神,戏台上突兀翻下一个人来,丢了一盘子的糖与我。我不曾留心,也不知现下唱的是哪出戏,竟学了《五女拜寿》的戏码。不过有糖给我,我也当是陪着过节,使了全力,将带在身上的碎银往戏台子上丢,嘴上高声喝彩道:“好!好!”
    剥了颗糖塞进嘴里,一嘴的纸张与墨的味道,我咧咧嘴,正想吐出来,戏台子上翻身下来一个武生,把式都甩在了我身侧,太过凑近,惊得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于是戏台子上一连翻下五个武生来,将我团团围住,绕着圈地耍把式,只看得我眼晕。
    “笙歌姑娘。”
    一个可以压低了的声音在我面前想起,混杂在武生咿咿呀呀的叫喊声里还是太过叫人惊慌。
    我吧唧了下嘴,将满嘴的纸糊糊和墨一道吞了下去,瞪着眼看着面前这换了一张脸,可那精明模样的眼睛和脸轮廓实在太过让人印象深刻,我是如何也忘了不了的,赶紧含糊着唤了声:“左大人?”
    左大人对我识相地放低声量的行为颇为满意,迅速点了点头,一把扯了我揣着糖的手过去看了看,点了点其中一个用白纸包起来的糖,对我没有塞进嘴里甚为满意,赞许地扫了我一眼。
    迅速一个弯腰,躲开了边上武生的招呼,动作灵活的不行。原来这年头,甚为谋臣,脑袋精明之下还要搭配上一个利落的身手,当真是谋生不易。
    “糖中有异,回了再看。”左大人素来没心思管我脑中是如何活动的,如何思绪乱飞的,只迅而起身,掠身过我耳边之际,飞快低语了一句。话落之际,他已然顺着起身的姿态,连着几个侧翻,然后跃身回到了戏台子上,动作之间如行云流水,竟是不比那些个武生差上多少。
    围着我的武生打转的武生,又绕了几圈,全跟着左大人适才的动作,回到了戏台子上。竟是半分也不曾惊动那些个盯梢的暗卫。
    我学着太妃的模样,端着姿态对身边的下人道是觉得身子疲乏,也不管戏不曾演完,径自起身回了。那些个变相将我“禁足”的木偶自然跟了个严实。
    回了屋,我干脆让下人伺候着宽衣上了床:“你们都下去吧,去外头伺候着。灯不用吹了,我睡得早,当是会起夜,省得到时磕着碰着。”
    “是。”
    这番说辞我寻思了好一会儿,总算没让这些个精明的下人起疑,皆是应声看着我躺到床上,退了下去。
    我朝着床内侧,侧躺着,半个脑袋全用被子盖了个严实,只露出一道漏光的缝隙。待外头声响全消了,才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把“糖果”。一个一个拆开,两张有用的有墨迹的小纸条,剩下的还有五六张即兴乱写的,其余的全是长圆形带尖头的小红果子,一共七颗。其中一张纸条上写明是皇上亲自赏赐的红果子。
    在宫里时,我曾不经意间提过一句,我因着七夕,十分偏爱七这个数字。而这小红果子,却是在伺候皇上时,被赏过一次,酸过于甜的味道,我也只说过一次喜欢。
    纸条全是左大人写的,笔锋之间全带着精明,似乎能钻出铜板子来。在我印象里,有这般精明之色的全是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浑身铜臭,满眼铜板。
    另一张字条,只说了一句:不日渊王爷出征,伺机而动。
    我僵持着身子,不动声色地辗转反侧,逼着眼,尽量将鼻息拉得很长,好似深眠了一般。
    屋内灯火晃了晃,我闭着眼瞧见的光不太静止。当是有哪个身手不错的木偶来夜巡了。于是,再装着睡得不安稳,翻身转了回去,正对着床内侧。
    静默半晌。
    我搁在被窝里的手紧紧攥着纸条,都慢慢渗出汗来,实在寻不着法子处理,只得全塞进嘴里,嚼吧嚼吧也没能咽下去,只能牺牲一个皇上赏赐的,我预备珍藏起来的小红果子在嘴里拌一拌,默默咽了下去。
    揣着六颗小红果子也不知是何时入睡的,待早上起身时,小红果子尽数被压扁在怀里,衣裳上左一块红印子,又一块红印子的,让人想入非非。我跃身下床,趁着外头下人还在眯眼偷懒,将桌案上没舍得吃的大石榴掰开,全撒到了床上,往上头一样,蹭了蹭,一身的红艳艳印迹。
    估摸着是蹦上床的响动太过,外头下人直接推门入内,我装着不适才醒的样子,默默起身,揉了揉眼角,嘟囔着道:“你们可整理过床铺,如何这般硌人,整夜的不能安眠。”
    下人瞧着我身上内衬衣衫上斑驳红痕,神色诡异:“笙歌姑娘昨儿晚上莫不是那什么了……”
    说着指了指我身上。
    我故作不解低头看,然后一惊一乍地顺势跳脚,连带着床上的被子被带了下去,被窝里滚出不少红石榴子,还有半个不曾拨开的石榴,装作恍然道:“原是这东西硌人。”
    抬眼看着不解的下人解释道,“昨儿起夜,觉得肚子一阵咕噜咕噜地响,饿得狠了,见你们正翻着瞌睡,不忍叫醒你们,只好取了石榴来吃,许是吃着吃着睡了过去,这石榴全撒在了床上。”
    下人们满脸恍然,嘴上推脱着告罪,动手帮我送热水过来给我沐浴。
    我在桌案前坐着看着他们动作,心下多番不屑,可也是无奈。这便是下人,即便是渊王府或是宫里也没什么不同,全是看主子做事的,我这样身份不明的主子,自是能敷衍便敷衍,有了个面子,至于里子什么的,要看他们的心情如何再决定给还是不给。
    八月二十二,渊王爷帝都城外风光出征。
    皇上站在城墙上,一身明黄龙袍衣袂被大风吹得瑟瑟作响。张公公端了杯酒呈上去,他就端着酒杯,半伸出去敬酒的手稳稳地抬着,朗声说了一番勉力的话,引杯而尽。
    酒杯从城墙上落下去,响声消散在众将士碎杯的声响起,我分辨不出。
    我身影太小了,站在人群里,皇上瞧不见我,我投过去的视线,他感受不到。许真是自我进了宫脑子都不太清楚,当见着渊王爷调转马头,策马而行之际,冲了上去,差点被马蹄踩死,闭了眼稳稳跪在好不容易停稳的马前,朗声道:“笙歌恳请随渊王爷出征。”
    “你做什么?”渊王爷面色实在不好,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他明明身声量不大,可我那压人的气势愣是让我一下子说不上话来,只靠着想象着指不定城楼上那一抹明黄身影能瞧见我也不一定才停止了脊背,跪在马蹄前,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连渊王爷座下战马都不耐烦起来,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而坚定道:“笙歌要证明给天下人看,笙歌并不是个戏子,也能马革裹尸,求王爷带笙歌出征。”
    渊王爷冷冷地看着我,只一个字:“滚。”
    我跪在那里不动弹,任由战马前蹄高扬着,险些将我践踏成泥。
    渊王爷忽的回头看了眼城墙上的皇帝,也不知想的什么,竟是冲身边副将吼了句:“给她一匹战马,要是她不行,就丢下她。”
    “是。”
    副将策马而去。
    我缓缓露出笑颜,不同别人告诉我,我也知道自己现下是如何的神情,当是惊吓过度的虚脱,毕竟我抬眼也看不清城墙上那抹明黄了,眼前恍然得厉害。
    那句马革裹尸,当时只是口不择言,我不曾想到我当真会有那样一日,出了帝都,再回来成了别人捧在怀里的一罐子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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