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非烟传奇之大明宫

第3章


我的心里亮堂了一些。 
  “非烟姑娘,到渡口了。”皮日休在车外大声道。 
  我把帘子卷得更高了,渡口上有好些人,有空着手的,有挑着担的,也有骑着马的,正在等着渡船从对岸过来,可并无黑马,也没有穿青衫的男子,他像是骑着黑马消失在天边了,我一阵怅然若失,那双眼睛,难道我也会看错吗。 
  我没有下马车,马车直接上了渡船,渡船很大,把渡口的人全装了上去还绰绰有余。 
  夕阳已经坠下去了,黄河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秋风瑟瑟,暮霭沉沉,我凝视着烟波浩渺,觉得自己就是这浩渺之中的一片飘萍,没有根,随波而流,不知道流到哪儿去。 
  已经有很多人在看我了,我浑然不觉,还是玉儿提醒我,“步姐姐,这些人全都在看你呢。瞧那些眼睛,好象牵了线似的,全往你脸上扯。” 
  我把目光拉回来,向窗外同渡的人掠了一眼,果然都在看我,有些理直气壮地看,有些躲躲闪闪地看,这目光里有惊艳的,有嫉妒的,有羡慕的,有淫邪的,有爱慕的,有鄙视的,不一而足。其中有一双眼睛可以说是痴迷的,这双眼睛长在一个穿绿衫的年青公子的脸上,这公子一张容长脸儿,倒也眉清目秀,只是这种清秀的脸儿我看多了,早就麻木了,我只是掠了他一眼,继续向远处望去。 
  绿衫公子被我掠了一眼,立刻展开一个笑容,向前一步,刚要说话,却被两个横眉竖眼的侍卫挡住,年青公子微微怔了一下,露出意外的神色,大概他想我可能是当朝哪个重要人物的禁脔吧,他后退了一步,尽管眼睛还不时地向我射来,可再也不敢作他想了。 
  这些对我灼灼而视的人群中也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这倒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这人的年纪很轻,绝不超过十八岁,身材高大挺秀,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圆领袍子,他侧对着我,目光投向天边最后的一道霞光,我只能看到一个侧面,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霞光给他的侧面镀了一道金棕色的光,更显得英气逼人。可是,我却看到了他的眉头紧锁,嘴角紧抿,似乎有无限悲愤忧心之事。 
  玉儿也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她轻轻地附在我耳边说,“步姐姐,那个哥哥好象很伤心呢。”她又看着黄河对面,“唉,这船真慢。步姐姐,不如你再弹一曲琵琶,让那哥哥解解愁,琵琶声在这河上听来,一定更好听。” 
  她的话引起了我的感慨,也许这一入深宫,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在黄河上弹奏一曲,应该是唯一的一次了。 
  我又解开绿绸布,抱着琵琶。 
  这次我弹的是《水调歌头》,清越中有淡淡的哀伤。琵琶声在河面上飘开来,让人觉得这黄河更加空旷了。 
  渡船上的人忽然静了下来,全朝我这边看过来,那个绿衫公子脸露惊喜,看我的目光更炙热了,我只管低头弹奏,不过,我感觉到那灰衣人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微微抬头,正好碰上了他的目光,我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这笑里一定有宽慰的意思,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眼神流露出了一丝感激。绿衫公子看见我的笑容,也跟着笑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发现我不是对他笑的,他侧目看了一眼灰衣人,眼睛射出嫉妒的光芒。 
  我忽然轮指,琵琶音转急,有如滚滚黄河,向东而逝。 
  人群都屏息而听,我瞟了一眼灰衣人,只见他的脸上尽是激昂之色,大有赴死之意,我一惊,手指慢了下来,乐声一缓,灰衣人陷入了沉思之中,仿佛在想着一件什么很艰难之事。 
  最后一划,五弦作一声,裂帛一般急响,我凝指不动,窗外人群静了一会,忽然一声喝彩,“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这是那绿衫公子的声音,他兀自如痴如醉。我把琵琶包好,把墨绿的帘子放了下来,窗外开始嘈杂起来,有赞美我的美貌的,有赞美琵琶曲的,有谈今年的饥荒的,有慨叹长安的奢靡之风的。偶尔有一两句飘入我的耳中。 
  “听说那个伶官李可及被封为威卫将军,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啊!” 
  “听说皇上喜闻乐曲,不可一日无乐。” 
  “李将军善音律,尤能转喉为新声,音辞宛转幽清,听者顿时把烦恼抛于九霄云外,就连京师的市井商贾屠夫都在模仿他的声音,呼为”拍弹“,我有幸曾听过他的歌声,真正的碎玉之音哪。” 
  “同昌公主殒后,他谱写了一曲《叹百年舞曲》,曲调极尽凄恻悲凉之能事,闻者无不涕泗横流,大慰皇上对公主的思念之情,因此给他封了一个威卫将军。” 
  “先朝太宗时对工商杂色之流的任职做了很严格的限制,即便这些人再杰出,赏赐仅限于财物,向来不准超授官秩。想当初,文宗想授予一个乐官王府率的职务,遭到谏官的强烈反对,不得已而改授为地方州政府的长史。” 
  “莫谈朝廷之事,莫谈朝廷之事!” 
  “……”  
                  
第一卷 塞路兮荆棒 第四章
  渡船靠岸,大家都上了岸,三三两两散去。 
  前面就是潼关了。 
  玉儿卷帘向外望着,绿衫公子骑着一匹白马,回首看了我一眼,纵马而去。 
  灰衣人牵着一匹棕色的骏马,向我的马车走来,侍卫挡住了他,他看着我的马车,朗声道,“小生能否与小姐一谈。” 
  玉儿让开,我探出头,对侍卫点头微笑,“让这位公子近前吧。” 
  侍卫看看皮日休,皮日休看看灰衣人,点了点头,“既然姑娘吩咐,无不从命。” 
  灰衣人走至窗口,凝视了我一下,道,“在下葛存周,敢问小姐芳名。” 
  他的眼睛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力量,我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暗忖,此人不凡,出身应该不低,只是不知道他何事所扰神色间尽是悲愤,我轻声答道,“小女子姓步名非烟,葛公子是到长安吧。” 
  葛存周微微一愣,“你就是名满洛阳的步非烟姑娘,难怪有如此妙音,谢姑娘为在下弹奏的《水调歌头》,我正是要到长安。” 
  我吃了一惊,他居然听得出此曲是为他而弹,这人坦荡,竟当我的面指出水调歌头是为他而弹的,并不考虑我会不会因此而窘迫,幸亏能让我窘迫的事不多了,我嫣然一笑,“公子似乎有难言之事,非烟只是借曲为公子散散胸中郁结罢了,难得公子如此磊落。” 
  葛存周一拱手,“在下告辞,他日有缘,或许能再见到姑娘。”说完,他纵身上马,竟自扬鞭而去。 
  我呆了一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好象有什么事要发生,玉儿在我耳边道,“步姐姐,这公子喜欢你。”我还没回答她,她又接着说,“不过也不奇怪,步姐姐这么美丽,谁都会喜欢的。” 
  我拍拍她的头,笑笑,“别瞎说了。” 
  车外,皮日休与两位侍卫说着话,车内,我和玉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向潼关城门驰去。潼关东门外的麒麟山角宛如一只猛虎,虎视耽耽地蹲在关口。东门城楼北临黄河,面依麒麟山角,东有远望沟天堑,是从东面进关的唯一大门,险峻异常,远远望去,不由得发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感慨。 
  我想起了杜甫的《潼关吏》: 
  士卒何草草,筑城潼关道。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借问潼关吏:“修关还备胡?”要我下马行,为我指山隅:“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潼关虽是天险,杜甫的忧思也不是没道理的,安史之乱时,占据了洛阳的安禄山派兵攻打潼关,当时守将哥舒翰本拟借潼关天险坚守城池,但为当朝宰相杨国忠所疑忌。在杨国忠的怂恿之下,玄宗派宦官至潼关督战,非要哥舒翰出战,哥舒翰不得已,勉强领兵出潼关迎战安军,经过了惨烈的战斗,结果全军覆没,许多将士被淹死在黄河之中。 
  我在东门外,暗自感叹,但愿潼关之险,能佑大唐国都平安无事。想当年,太宗入潼关时的气势:崤函称地险,襟带壮两京。霜峰直临道,冰河曲绕城。古木参差影,寒猿断续声。冠盖往来合,风尘朝夕惊。高谈先马度,伪晓预鸡鸣。弃繻怀远志,封泥负壮情。别有真人气,安知名不名。一代明主的气概在这首诗里令人神往。 
  通向潼关仅有一条羊肠小道,小道两旁崖绝谷深,车马勉强可通过,行人行其间,可望黄河轰然奔来,劈头将秦晋之间的莽莽群山一斩两半。我掀开帘子,才要欣赏一下这险峻雄伟的景色,玉儿一探头,连忙向我摇手,“步姐姐,这路好吓人啊,快放下帘子。” 
  我只好放下帘子,一路颠簸着,来到了东门外,皮日休下马,与守关之将说了几句,便畅通无阻地入城。 
  入得城来,天色将黑,车马一行来到了一个客栈门前,我按皮日休的吩咐,以轻纱蒙面,下了马车,抬头一看,客栈门上挂了一个大牌子,上面以凝重的隶书写着四个大字:同福客栈。 
  店小二是个清秀的年轻人,身上甚是干净利落,他笑嘻嘻地问皮日休,“大人,可是住店?” 
  皮日休简洁地吩咐,“三间相连的上房,另外给车夫安排一个房间,给我把马喂好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