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赋

江南的冬天比不得北方的白雪皑皑，却是湿冷湿冷的。
    车夫赶着马车穿过扬州城最热闹的一条街，直接向城外奔去。
    此时，天空中正飘着罕见的雪花，还夹杂着雨水。
    这个冬天尤其冷，这是独孤湛幽最真实的感受。
    这是她记忆以来，最冷的冬天。
    马车疾驰，出了城后，车夫心里忍不住后悔，怎么就为了一锭银子在这样的鬼天气下出来赶车。
    马车里坐的还是一个大约七八岁像雪堆成的娃娃。
    “哎，小娃娃，你这样溜出家你爹娘知道不？”
    小娃娃狠狠地瞪眼，“我没有爹娘！”
    车夫悻悻住口。
    城外一处荒郊，车夫停下来，心里面更加后悔，说道：“小少爷呀！这前面根本就没路了啊！”
    小娃娃这才探出头来，露出一张稚气却清逸的脸，车夫看的呆了呆，重复道：“这前面没路了，而且下了雪，路也不好走。”
    小娃娃问他：“你不愿意去了？”
    车夫啄米似得点头。
    她思索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银锭子，说道：“我买下你这辆马车，你自己回城去吧。”
    “啊？”车夫不由疑问，“那你这一车的东西……你自己驾过去吗？”
    小娃娃不耐烦道：“你管呐！你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啰啰嗦嗦干什么！把马车卖给我就行了！”
    车夫被他盛气凌人的架势吓住了，连忙接过银锭子，道：“好好！那你小心！”
    女娃娃正是七岁的独孤湛幽。
    像她这样聪明绝顶的孩子，虽然武功什么的都很厉害，但是赶车是一项技术活，未必聪明就能干得了。
    前路泥泞，而且是根本没有路的。
    她也不管，径自驾车，直把一辆马车左摇右晃，自己也被晃的头晕。
    向来自负的独孤湛幽，对于驾车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到，顿生挫败感。
    但是她也不认输，只要马没跑，马车没有散架，独孤湛幽绝对不会放弃。
    好几次险象环生，她把自己弄得也十分狼狈，浑身湿透了不说，本来整齐的发型也乱了，一张白净的脸上也沾了泥巴，唯有一双黑眸子熠熠生辉。
    好在她虽然胆大，却也懂得分寸，马车和马，包括马车里的衣物食物，都完好无缺地到达一处小山谷。
    明擎被她的样子吓到了，一张冰脸忍不住抽搐，强忍着笑。
    独孤湛幽登时拉下脸，“你敢笑！”
    明擎、明掣、明挈、明挚四人乃是亲兄弟，落难之日得到上官翼的帮助，收留到扬州城郊的一个偏僻的小山谷，供以食物衣物，并且教他们武功，教他们认字。
    这是他们的渊源，这也是他们的人生。
    独孤湛幽拉脸之际，上官翼也过来了，问了句：“怎么会弄得这么狼狈？”
    他虽然只有八岁，稚气未脱但略显老成。
    “哼。”
    上官翼没有顾忌地笑起来，接着连叹三声，然后说道：“湛幽，瞧你那脏样子，像个小花猫。”
    独孤湛幽不悦地看着二人，七岁的小孩子有什么情绪丝毫不会掩饰。
    “上官翼！你个混蛋！小爷冒风冒雪，差点丢了小命，你却在这笑话我！”
    她说罢马鞭挥过来，上官翼连忙一躲，暗道这小子脾气越来越差。
    独孤湛幽着实气恼，当真翻了脸，身子一扭扬长而去，消失在雨雪中。
    明擎担忧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问道：“他不会有事吧？”
    上官翼转身，拉了马车，说道：“她武功不差，不会有事。”
    八岁的上官翼，远远没有意识到，那个人对于他有多么重要，有的只是争强好胜的心。
    “明擎，她送来这些东西倒实在，可以用好一阵子。”
    明明是几岁的孩子，却感觉猜不透他。
    那是明掣对上官翼的感觉。
    他检查了一边马车内的衣物，道：“独孤湛幽送来了这些，她人呢？”
    上官翼道：“管她去哪，肯定丢不了。”
    这处山谷，极为隐秘，也极为偏僻。
    住在此处的，都是半大不小的孤儿。
    上官翼救来的孤儿。
    明掣猛然想起初遇上官翼等人的那日。
    他救了他们兄弟的命，然后对着大哥明擎说道：“你刚才拼了命的想救你的兄弟，可是拼了命的结果只是你拼了命。你情深义重，可是你知不知道，手中有剑，方可保护心中之人。”
    明擎年纪也不大，当即羞愧的低下了头。
    上官翼再道：“我也是刚才看到你想到的这些。”他伸出手掌，握成拳头，“对于喜欢的东西，就应该握在手里。我也必须很厉害，因为，我不想像你一样，有朝一日，落得个性命不保的下场。”
    明擎听了话，抬起头，“我……我可以跟你学武功吗？”
    上官翼问他：“为什么？”
    明擎道：“我想成为把剑，变得强大。”
    明掣坚信，此时的上官翼还没有对独孤湛幽有什么感觉。而他的大哥明擎却是忍不住老往外面看。
    刚开始他们的确不知道那个自称“小爷”的家伙是个女娃，得知也是偶然。
    他的大哥，用情之深，超过所有自称爱独孤湛幽的人。这是明掣在明擎死之后心里唯一的感叹。
    明擎终于成了那把剑，只可惜成了那把剑后，他的兄弟也变得强大，强大到不需要他保护。
    什么样的江湖才算是人生？
    什么样的执剑才不枉此生？
    明掣多年之后听到有人问，不禁神思飘远，飘到初遇的那一日。
    是不是他们的江湖路，从那一刻开始注定？
    是不是他们的人生，注定与上官翼纠缠？
    明掣记得在明擎时不时向外望的目光中，雨夹雪越来越大。
    独孤湛幽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
    明擎的担忧上官翼自然看在眼里，说道：“明擎，何必担心她？都赶在这样的天气里驾车来，她不是很厉害麽。”
    其实上官翼未必不关心她，只不过此时此刻，还无法驾驭那个无法无天的女娃。
    独孤湛幽无法无天，终是为她的无法无天付出了代价。
    她气愤之中进了山中，天冷路滑，被困在山岩下躲避风雪，还有野兽的袭击，吓得她跃到闪避的一处小洞再也不敢出来。
    毕竟是七岁的孩子，还是女孩子。
    只是她虽然害怕，但是不喊一声，脸煞白，衣服一直未干，她蜷缩在仅容一人的小洞，抱住双肩，瑟瑟发抖。
    待上官翼也发现不对劲后，叫了令狐桐、西门榆、慕容程三人，再加上明家兄弟四人，进山寻找。
    他们艺高胆大，一群孩子武功不差，互相壮胆。
    那天直到后半夜，才找到独孤湛幽。
    上官翼看到她安然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刹那，不顾她的反对，抱住了她发抖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
    手中有剑，有时未必保护得了心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