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冷雾

第26章


你若喜欢,送与你就是,唉,我既已立志自强,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为你戴上这么漂亮的首饰。”说着,作势就要去取下戒指。
  水清按住他的手,柔声道:“师哥,你我夫妻一体,你戴着就如同是我戴着,又有什么分别了?”
  陆改樵笑道:“那也好,夫人,那玄修功……”
  水清微笑道:“师哥,你真是高兴得糊涂了,我们在木屋中时,强敌环伺,朝不保夕,我怎么敢把这要命的东西藏在身边?自然是藏在一个极隐密的所在,以免落入敌人之手,这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意。好在枫儿心中倒还记着一部,我们脱险后,你一问便知。”
  陆改樵一听这话,神色间有些郁郁之意,只得无奈何说道:“夫人深谋远虑,大敌当前,理应如此,只是现在我们怎么办?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水清道:“师哥拿主意就是,只是有一样,枫儿心中还有一部木纹经,我们须将他们一同救出,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陆改樵道:“这是自然。”支颐沉思良久,才抬起头说道:“师妹,如今之计,打是打不过的,唯有先将玄修功交给他们,暂时忍下这一时之气,待日后我们神功既成,再来夺回。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底细,想来只要等上几年,要报仇亦不是什么难事。”
  水清说道:“万万不可,莫说几年,就是一时三刻也不行!师哥,你倒好好想想,他们拿到了东西,哪里还会放过我们!只有抵死不交出来,才有一线生机。”
  陆改樵道:“师妹你听我说,那玄修功,嗨,玄修功这三个字本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现下还是叫它木纹经吧,那木纹经本就是个不尽不实的,交给他们又有何妨?当初我写信给天生、上官鹏他们,邀他们来括苍山,也是因为想通了这一节的缘故,否则怎么可能把经书白白地给他们看?”
  水清仍是摇头道:“不管这木纹经是真是假,它总是师父当年亲手交到你手里,如果今日为了茍活,就乖乖地交给敌人,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括苍派以后还怎么在武林立足?过世的师父脸面还往哪搁?”
  陆改樵见水清句句话不离师父,辞锋咄咄,又正好触到他的一桩心事,不觉心中焦烦起来,站起来呼呼地走了几步,却仍是压不住心中之火,气呼呼地说道:“师父,哼,他传我这木纹经,你当他有什么好意吗?”
  水清悚然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陆改樵口中说出来的,隔了好半晌才责问道:“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师父他不仅把木纹经留给你,还将我……将我许配于你,本来这些都是二师兄的,你还不知足吗?”
  陆改樵哈哈大笑,笑毕阴恻恻地说道:“不错!师父一向不待见我,他若非不得已,又怎会将他最心爱的两件东西都许给我?师妹你可知道其中的缘故吗?”
  水清听到“心爱的东西”这几个字,脑子顿时嗡的一声,身子晃了两晃,几乎站立不稳,迷迷糊糊地说道:“师父说你家世馀荫,广有田产,不是吗?”
  陆改樵摇头道:“掩人耳目而已,师父武功那么高,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又哪里会将我家那几亩薄田放在眼里?”
  水清张了张嘴,颤声问道:“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陆改樵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水清款款下拜,敛衽作了一个礼,缓缓地说道:“师哥,这件事已过了二十年,连青锋都这样大了,本来也无须再追根问底。但这件事在我心中已想了二十年,今天你若是不说出来,我就是死了,也是死不瞑目!”
  陆改樵现出为难之极的模样,想了许久,这才说道:“好罢,这件事我已隐忍了二十年,如果再不说出来,恐怕我自己也要疯掉了。当年我们三人同在师父门下,二师弟资质佳,还没几年就已经将柴刀刀法学得像模像样,他又那么喜欢你,任谁都看得出来。我自知愚钝,配不上你,原就打消了与你共谐连理的念头,倒是有意成全你们。若不是因为那件事,也许你们现在早已是子女满堂,膝下承欢了,师父也不见得会死……”
  水清这时反倒是安静了下来,静静地听着,不喜亦不悲。
  陆改樵续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师父要正式将木纹经传给二师弟,就在前一天,我们师兄妹三人一同上山打野味?”
  水清点头道:“怎么会不记得?那一天我们过得真是快活,打了许多野兔、山鸡,但师父,他也是在那一天突然病倒的。”
  陆改樵道:“你记得没错,只是你未必记得,在上山之前我还回了一趟蓬壶居。”
  水清仔细回想,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渐次浮现在眼前,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天我们离开蓬壶居没多久,二师哥就发现忘了带捕兽夹。你是大师兄,我年纪最小,往常这些事都是二师哥去做的。但那天他兴致很高,很想多一点时间与我在一起,因此嘴上虽说去拿,却是迟迟不肯动身,我想去拿也被他借故拦住,最后还是你回蓬壶居去取。我和二师哥坐在路边,一边说话一边等你,他给我摘了许多花,还说以后一定会对我好。我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说那些傻话,看他干那些傻事。过了很久,你才回来,我当时也没在意,现在想想,你这一趟,是去了久了些。”
  陆改樵冷冷地道:“你当然不在意,那时你全付心思都在二师弟身上,怎会在意我是喜还是愁?”水清没去理会他,心想:“那时我的确没太在意你,但你说我把心思放在二师哥身上,却也错了。”
  陆改樵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天我回到蓬壶居,四处都看不到师父,我虽感到奇怪,但也并不十分在意,拿了夹子正想离开去找你们,就听见师妹的居处传来奇怪的声音。我们住的地方山环水旋,十分幽邃偏僻,就连当地人都找寻不到,怎么会有外人到此?我起了疑心,悄悄地来到窗外,小心地舔破了窗户纸,只用一只眼睛向内张望,你猜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我看见……师父他,正躺在你的床上,脸上捂着你的小衣,作出种种不堪入目的举动来……”
  水清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只是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耳中听陆改樵继续说道:“我在窗外吓得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要赶快离开,只是手脚抖个不停,怎么都不听使唤。匆忙间,手中的夹子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呛啷一声,师父在屋内立时便发觉了,我还没跑出多远,就被师父追上。那时师父就站在我身前不远处,脸色苍白,眼中已露出杀机。我虽然害怕之极,好在还没被吓傻,心想反正这条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九,不如和师父赌上一赌,便低声对他说道:‘师父,恕徒儿无礼,您再上前一步,我就叫唤起来,师妹就在左近,倘若让她知道了,你猜她以后会怎样看你?’听到这句话,师父果然不再上前一步,只是冷冷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心中骇惧之极,只是脸上强自镇定而已。因为只要我稍作胆怯之色,师父立时就能猜出你们早已走远,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那一刻于我,就如同是过了十年一般。正当我快要支撑不住之时,就听师父说道:‘好徒儿,你总算是对得住我,好罢,你想要什么?’我暗中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条命总算是捡回来了。师妹,你也知道师父是极爱脸面的人,他做出那样的丑事,无论是谁看见了,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师父也一定要把他杀了才心安,凭他的机智武功,世上能躲开他索命的人只怕不多。但我那时已然知道,师父对谁都下得了手,唯独不敢杀你,因此这场赌,终究是我赢了。”
  水清淡淡地道:“因此你就向师父要了木纹经?”
  陆改樵道:“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水清想了想,说道:“不错,如果只要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便显得敷衍了事,日后一有机会,还是会说出去,只有要一件师父难以割舍的东西,师父才会相信你。但是你既有了木纹经,也该心满意足了,何苦又把我要去?”
  陆改樵说道:“师妹,你从小就在师父身边,怎么还不知道他的为人?依着师父的脾气,他又怎么会轻易地放过我?就算有了木纹经,也难免以后日夜悬心,须得再向他要一件护身符才可以。”
  水清心中气苦,想道:“师父郁郁而终,二师哥孤苦一生,原来都是为此。就算是大师哥,他虽娶了我,生了青锋,可是我见他终日提心吊胆,时时惶惧不安。开始时是担心师父来找他算帐,后来又怕二师哥来与他抢夺木纹经,也没有几天是真正快活的。师父呀师父,你若是早将这番心意告诉我,我俩如今该是多么快活自在!我又何必受这二十年痛悔的滋味……”
  陆改樵话刚说完,才猛然想起,当天他在金臂童面前立誓道:“倘若这件事让第三个人知道,必受烈焰焚身之苦,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里,心中禁不住一阵哆嗦,不住地安慰自己道:“那时我是被逼的,如果我不这样说,立时就没命了,我是被逼的,不作数的……”好不容易才宁定了心神,说道:“师妹,这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咱们就不去说它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咦,这是哪来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前面动起手来了……师妹,你听见了吗?我们应该出去看看,兴许可以乘机逃出去也未可知。”
  水清面目木然,毫无表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淡淡地说道:“我们是困兽,怎么还能出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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