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月心

心中暗喜


    苏清痕将萧月安置好后,自己回到未填满的新坟前,拿起铁锹,将坟填满。最后又立了一块木碑在坟头前,碑上是他用剑尖刻下的简单字样“林钟凭之墓”,落款处很简单,只有两个并列的名字——苏清痕、萧月。他看着两个挨得紧紧的名字,心绪微微波动。
    良久后,他才站在坟前道:“林大哥,这块墓碑你将着用几天,我再给你刻一块更好的。我现在胳膊不大灵便,可能速度要慢一点。等我刻完了,给你重新立了碑,到时候,兴许小月的伤也就全都好了,我就带她下山。我一定好好照顾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完后,他抬头望天,已经是朝阳初升,又是一个艳阳天。一切的不幸都会过去的,平静和幸福会到来的。
    他站了片刻回身欲走,一转身,就看到萧月正在急急往这边走。
    苏清痕忙迎了上去:“小……你这么急做什么?”
    萧月道:“我……我醒来后想起来还没有填满钟凭的坟,就来看看。”她说着,看了看不远处的新坟,眼泪又落下来,“我真没用,我连葬他都葬不了。”若非苏清痕,他的棺材恐怕要在坟底一直晾到现在。
    “你不是没用,你是太伤心。你我自小都在山野间长大,见过几个妇人能亲手埋葬自己的丈夫?”她们几乎都是在旁边哭的死去活来,旁边一群人帮着劝。埋人的大都是同族里的壮汉。他道:“小月,你已经很能干了,真的。”
    他本以为萧月会不顾一切扑到坟头上再大哭一场,谁知萧月居然没动,只是望着他右臂,道:“你的衣袖都红了。”
    苏清痕看看染红的衣衫,道:“我说怎么右胳膊疼得厉害了。那会天色暗,没看出来,大概是伤口又裂开了。”
    他又要搬石棺,又要填坟,全是力气活,伤口不裂才怪。
    萧月道:“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养个伤,总是好了又裂开,每次都得反复好几次。”
    这话有些关心的意思,苏清痕心头一暖:“也没什么,再上些药,重新养几天就好了。”
    萧月此时可没心思想他的伤口是怎么又裂开的,平时看一眼就明白的事,偏偏此时根本转不过脑子来,点点头道:“哦,我想去看看钟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只想和他一个人待一会儿。”
    苏清痕还想说什么,萧月又道:“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有她这句话,苏清痕便放心了,道:“好,那我先去做早饭,等你一起来吃。”
    萧月根本没听出来这话里的暧昧意思,只是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举步往墓碑前去了。
    苏清痕暗暗叹了一口气,离开后山,往前去了。他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又去采了些蘑菇,找了几个鸟蛋,准备做早饭。
    这些东西刚好炒一碟蛋,再煮一锅蘑菇汤。
    他生起火,架好锅子,就要往里面放油。那油是鹿油,他以前只吃猪油,也不知道鹿油炒出来的菜味道如何,只能姑且试试吧。
    谁知他手刚伸到锅子旁,萧月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来:“哎,不能这么放油。”
    苏清痕有些纳闷,望着萧月:“你回来了?我……我看别人都是这么做饭的。”
    萧月道:“这锅是你刚洗干净的吧?水都还没有晾干呢,就这么放油进去,等油热了,会不停往外溅油花的。”
    苏清痕忙将打算放油的勺子从锅里拿出来。
    萧月看看他重新包扎过的胳膊,道:“还是我来吧。”
    说话间,锅子已经被下面生火的炉子烤干了。萧月放了一勺凝结的鹿油进去慢慢耗着,奇道:“这里还有能吃的油?”
    苏清痕摇摇头:“我没找到。这是鹿油。”
    萧月“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将他找来的鸟蛋打到一个干净的碗里,用筷子搅拌均匀。做好这些,油锅里已经开始冒热气了。她将碗里的鸟蛋均匀的铺在锅底,就听一阵“吱吱”的声音,外加一阵炒鸟蛋的香气扑入鼻孔中。
    苏清痕捧来装盐的木盒子,萧月捏了少许盐巴撒入锅中,翻炒了两下便将鸟蛋出锅了。
    苏清痕“啧啧”叹道:“好手艺啊。”换了是他,早就炒成一团黑炭了。他刚才本来就是硬着头皮上,希望靠侥幸炒好,没想到关键时刻,萧月及时过来解围了。
    萧月瞥了几眼炒鸟蛋的色泽,叹了口气,道:“火候又没掌握好,太大了,这样炒出来的蛋不好吃。不过也不是最惨的,火候再大一点,就炒糊了。”
    苏清痕却用左手伸筷子,笨拙的夹了一口炒鸟蛋放入口中,吃的有滋有味:“我觉得还不错啊,比我炒的菜好吃太多了。”
    萧月看着碗里的炒鸟蛋,眼眶忽然红了:“我知道,其实我做的东西很难吃。虽然你一直都夸我有进步。”
    苏清痕先是愕然,但很快明白过来,她又在想林钟凭了,便道:“小月,你先去休息吧。我来煮汤就好,这个我还是会的。等做好了我叫你!”
    萧月愣愣的道:“做好了你自己吃吧,别叫我,我想睡一会。”
    她又想去梦里和林钟凭相会吗?苏清痕张张口,刚想说话,萧月抢先道:“别逼我好吗?我真的一点也吃不下去,你一定要逼着我做一些让自己痛苦的事吗?”
    苏清痕沉默了。发生这种事,总归要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慢慢接受林钟凭已经死去的事实。
    萧月不再理他,径自走回房间,躺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恨不能将外界都跟自己隔开,在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林钟凭和自己才好。
    苏清痕不再吵她,也无甚心情在煮蘑菇汤,吃了炒蛋后,便自去寻了个地方打坐休息调理内息去了。昨夜损耗不少,他需要尽快复原。如果连自己都垮了,萧月就彻底没人管了。
    等调理的差不多了,苏清痕便满山转悠,找合适的石头给林钟凭做墓碑。最后,他相中一块形状看起来和墓碑差不多的石头,如此倒也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他在崂山的生活逐渐居然有了规律。每天打坐休息,打磨墓碑,做做饭,然后哄着萧月多少吃几口。
    如此一来,倒也是难得的清净。再也不用去想战场,不用去想军务,更不用想着排兵布阵,对敌厮杀,只要每天想着,今天做些什么吃的,怎么样才可以让萧月多吃几口饭就好了。
    墓碑被打磨的平整光滑后,苏清痕开始动手凿刻上面的字迹。他是第一次做这些事,很是手生,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凿刻方法到底对不对。
    为了防止失误,他先写了“林钟凭之墓”五个大字,然后对照着字迹,慢慢凿刻。
    萧月发现他正在做墓碑后,再也不天天赖在床上,开始围在他身边转悠起来。看起来,她似乎很想帮着做些什么,可是试着自己拿了几次凿子后,便放弃了。算了,她想,还是不要添乱了。她一凿子下去,说不定就破坏了苏清痕的字。于是,她改成天天看着苏清痕凿刻,小小的提个意见。身体越发见好后,便承担了做饭的活儿。有一次换洗衣服时,顺手洗了苏清痕换下来的右边袖子带血的脏衣服,洗好晾干后,还顺道给他补了补。苏清痕从她手里接过补好的干净衣服时,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欢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但是一转身,表情便已经狂喜到了狰狞的地步,丝毫不介意上面拙劣粗笨的针脚。萧月居然给他做饭缝衣服!他六年前就想过的情形,如今终于实现。虽然这美好时光可能根本持续不了多久!
    可是萧月却对自己做的事,一无所觉,只觉得这是自己该做的。她以前爱说爱笑,如今却变得沉默寡言,经常枯坐在屋内或者苏清痕身旁,一坐就是大半日。
    这期间她只开口和他说过一次话,却让苏清痕暗暗开心不已。
    她第一句话是盯着苏清痕写的大字说的,虽然面无表情,却是很真诚的赞道:“你的字真好看!”
    苏清痕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小时候被我爹拿着手板逼出来的。”只要写字态度不端正,或者写的字不好看,一直以“慈祥好脾气”著称的苏先生,就会毫不留情的拿着手板教训儿子,苏清痕常常给他打得手心红肿,还不敢在他严厉的老子面前哭。
    后来虽然和家人分开,但是那时候苏清痕已经能写一手很漂亮的字,而且养成了端正的习字习惯。随着年纪增长,字迹越发清新飘逸。
    很小的时候他其实是对此有怨气的。人家的小孩子都可以无拘无束的在野地里疯跑,可以拿着弹弓射鸟,三五成群的下河摸鱼,可以随便滚一身泥回家,偏偏他不行。除了出去砍柴、割草,他很少被允许出去玩。背不出书要被打手心,字写的不好也要被打手心。他必须举止端庄,说话规矩,衣服也不可以随便弄脏,如果他敢让衣服上沾着泥回家,也是要被罚的。
    从六岁开始,他的生活就是读书、写字、背书、砍柴、割草、吃饭、睡觉,周而复始。只有生辰或者很盛大的节日时,他才会被允许出去疯玩。只是那时候家里的状况不是很景气,饶是如此,父母仍是努力给他最好的一切,除了对他学业要求严格,其他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疼爱有加,所以虽然不喜欢,他依然分外珍惜,努力做父母眼中的好儿子。
    等到他真的理解了父母的苦心后,却已经到了家破人亡,天各一方的境地。
    成长于他而言,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心情莫名的感伤起来。萧月却没心思探究他幼年的经历,也没有察觉他忽然间的黯然神伤,恍恍惚惚的又飘出来一句:“你的手臂还不大好,不要太累着自己。”
    说完就起身走了。话题转换之快,让苏清痕一时半会都反应不过来。待忽然意识到萧月这又是在关心他时,苏清痕一下子又乐了,于是,干活更有劲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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