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月心

埋葬爱人(下)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今乃不得少踟蹰。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苏清痕随手扯下一片树叶,放到唇边轻轻吹,《薤露》连着《蒿里》,吹的凄凄切切。
    薤上零落的露水,是何等容易干枯。露水干枯了明天还会再落下,人的生命一旦逝去,又何时才能归来?
    哀伤的曲调,越发令人肝肠寸断。萧月听得越发难过,一直哭到声嘶力竭,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苏清痕自觉她发泄的也差不多了,这才停止吹曲。他走到萧月身边,俯下身,柔声劝慰:“别再哭了。再哭下去,今夜是不是不葬林大哥了?”
    萧月拍着石棺,恶狠狠的威胁道:“林钟凭,我就顺了你的心意,把你葬在这里。我告诉你,你死了也不许忘了我,你再敢不理我,我会生气的。你要多托梦给我,听到没有?”似乎只有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他才能听到,似乎只有这样的语气,才能吓得他唯命是从。谁叫他林钟凭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是怕她生气,活该他死了也要被她威胁。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要威胁他一天,让他不许忘了自己,不管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因为,她已经决定了,这辈子,也绝不会忘了他!
    看她又是发疯又是哭闹,苏清痕一筹莫展,干脆由着她去了。
    苏清痕自己拿起铁锹,目测了一下位置,在华一农墓碑附近一块地方,开始挖起来。崂山的土质十分坚硬,他一下接一下奋力的挖下去,发现仅凭蛮力想挖出一座坟来下葬十分费力。别无他法,只得再次施展内力,这才能顺利挖掘。如此他反倒暗自庆幸起来,他宁愿让萧月不顾嗓子的嚎啕大哭,也不愿意她来挖坟。
    偏偏萧月却不哭了,只是喃喃道:“钟凭,说好了,以后你每个月至少要来梦里见我一次。”
    她说完,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来到苏清痕身旁,拿起另一把铁锹,和他一起挖坟。只是她身体虚弱,加上原本就是女子,力气不够,用尽全力踩下铁锹,也只能铲出一小点土。
    苏清痕看不过去,上前去将她的铁锹抢了过来:“你想累死自己呀?”
    萧月恼了,又将铁锹拽了过来:“你管我?我给我丈夫挖坟,要你多管闲事?”说着,又推了他一把,“你走开,我不用你帮忙!”
    苏清痕拗不过她,只得退到一边,自己挖自己的。
    萧月却怒道:“都说了不用你管,你走开,我要自己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他只要敢再动一下,她就要跟他拼命似的。
    苏清痕只得上前赔礼说好话:“小……萧月,你别恼我呀。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抢你的铁锹,我向你道歉还不成么?”
    萧月依旧铁青着脸不说话。
    苏清痕道:“萧月,我都向你赔礼了。对不起!咱们两个一起挖坟成不成?你看,拿铁锹的时候,本来就是拿了两个,那时候你也没说什么呀。这会又变卦,不让我帮林大哥挖坟,不好吧?怎么说,他也是我大哥,我也应该尽一份力。你再这样怄气,我们天明前也干不完活。”
    萧月无心听他贫嘴,不声不响的去挖坟了。苏清痕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挖坟。萧月虽未说话,却也不再阻止他了。
    苏清痕知道是阻止不了她了,只得加快速度,自己能多挖多少就多挖多少,总之尽量让萧月少干活就是。
    有了苏清痕的相助,一个长七尺,宽三尺的坟坑很快挖好。
    萧月丢下铁锹走到石棺前,想要合上棺材,却发现自己连推动棺材盖的力气都没有。她无力的跌坐在棺材前,喃喃道:“钟凭,我真是太笨了,早知道,当初就好好和你学练武。再不济,也不用落在华若雪手里。若非华若雪用我要挟你……”
    苏清痕闻言一惊,生怕她继续胡思乱想,再将林钟凭的死归咎在自己头上。那她一辈子都逃不开这个枷锁,一辈子都别想再开开心心做人了。
    他忙走到石棺旁,合上棺材盖,打断萧月的自言自语:“萧月,你虽然没有和林大哥好好学习练武,但是你有全心全意爱过他,你的时间都用来尽心尽力照顾过他和林亦,用来打理你们的家了,哪有时间学功夫?好了,不要坐着了,我很累了,都没力气了,你帮我抬石棺好不好?”
    萧月怔怔的望了他一瞬,这才和他一起用力去抬棺材。苏清痕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叫她好过而已,实则还是自己一人用力抬棺材。
    好容易将石棺下葬,萧月却又迟迟不愿意填土。本来已经干涸的泪水,又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在泥土里,砸落在石棺上。
    苏清痕只得自己动手填土,萧月一把抓住他手腕:“不要。”
    苏清痕道:“小月,人死后,始终都是要入土为安的。”
    萧月抽泣道:“可是……下面那么黑。他一个人被埋在地底下,该多孤单,多寂寞……”
    “他不会寂寞的。这里是崂山,他旁边是华前辈,崂山派的练武场上,有几百个师兄弟在陪着他。”
    萧月说不过他,只是又气得嘶声竭力的大叫:“你又不是他,你又没有试过一个人被埋在地底,你怎么知道……”
    她要的其实根本不是苏清痕的回答,只是给自己一个埋葬林钟凭的借口,她拼命的想借他人的口来说服自己拒绝和林钟凭分离的心思。她知道不该为了成全自己的思念,就不顾林钟凭临死前的遗愿,可她实在是做不到,只能寄希望于别人来说服自己。
    苏清痕抓了一把土,洒在石棺上,道:“小月,我认识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听你唱过歌。小亦说你做家事的时候,喜欢哼歌,他说你唱歌很好听,他和林大哥都爱听。不如,你再给林大哥唱一首歌吧。有你的歌声陪着他,他就不会寂寞了。”一边说着,他已经又洒了几把土下去。
    萧月面上浮起一丝浅浅笑意:“小亦最爱胡说八道。我唱歌都是走调的,也只有他和钟凭才会听。”
    林钟凭听她哼歌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还会夸她唱得好,逗着她多唱几首。想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听自己唱歌的。
    天色陷入黎明前的黑暗,周遭什么都看不见,唯独能听见一个女子的歌声。以前她总是用动听的歌喉哼出跑调的歌声,而这次,却是用不甚好听的歌喉,哼出一首音调精准的曲子。低低的声音,婉转的歌喉,哀伤缠绵的曲调,带着浓浓的悲伤弥漫在山间: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
    歌未完,唱歌的人便倒了下去。
    苏清痕看着昏倒在怀里的人,心被割裂般的疼。她在为别的男人悲伤,可是他除了看着陪着,什么也做不了。良久,他抱起怀里的人,离开尚未填满的新坟,向着泛起鱼肚白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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