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月心

饮恨自尽


    信长风看看苏清痕腰间悬挂的长剑,低垂的双目又看向苏清痕的靴子,那双靴子里一直藏着匕首。为的是怕在战场上被人打落兵器后,便没有了防身的武器。
    信长风忽然出手,从苏清痕靴筒里抽出匕首,朝肋下斜刺过去,寒光一闪而没,鲜血喷涌而出。
    饶是苏清痕再快的身手也猝不及防,战衣霎时间被信长风的鲜血染红,整个人一时间呆在当下。变化太快太突然,快得让人无法接受,突然得让人以为是眼前出现了幻觉。
    信长风的身子向后仰去,苏清痕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扶住,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间:“长风!”
    信长风唇角笑容苦涩:“我当初年少无知,一直以为自己有很多朋友。如今才知道,这辈子只交了你这一个朋友。”
    苏清痕道:“你撑住,我去找陆询来救你。”
    信长风用仅余的力气紧紧抓住他衣袖:“没用的……沐风剑客出手的准头不容人质疑。你听我说,清痕……如果……你私放了我……会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可我……我不想回京受审……他们……不配……我就用这条命赔给刘青松和……和死去的战士……”
    他一边说话,口中涌出血沫。
    苏清痕抓起战袍的一角,帮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可是那血迹怎么也擦不干,眼见着信长风的身体便开始了不由自主的抽搐。苏清痕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刚参军时,同一个营帐里有十个兄弟,大家相约得胜还朝,到最后,终于还是只剩了他一个。
    信长风断断续续道:“清痕,这下我恐怕是要……被挫骨扬灰了……烦你将我骨灰……葬在龙头县沈家祖坟。我……感激不尽。”
    “我们是好兄弟,一点小事还说什么感激不感激。”
    “你……你记住……我不叫信长风,也不叫沈如风……我叫……沈石头……以前总觉得这个名字又土气又难听,临死了却后悔……没有顶着这个名字堂堂正正做人……你千万别在墓碑上刻错名字……”
    苏清痕点头,嗓子里好似堵了块大石头,咯得人喘不过气,他低声道:“你再撑一会,我去叫萧月来,让她跟你说话。”
    信长风苦笑道:“原来你早看出来,我喜欢她。”
    苏清痕道:“是她劝我来好好听你解释的。”
    “不用去叫她了……我已经够狼狈了……我很高兴……她……对我……也不全是恨……清痕,我从来也没打过她主意……还是你和她般配……”
    苏清痕封住信长风的穴道以期帮他止血,尚可多留他一时性命,可是却已经无用了。
    信长风继续道:“女人都喜欢被人哄,清痕……你多哄哄她……她大概也就肯跟了你了……你们要……要好好的……”
    声音越来越微弱……信长风再无力说话,只是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苏清痕勉力稳住心神,脑子飞快的转了几转,问道:“长风,你师承何人?”
    信长风努力回话,却也只有一个不清不楚的虚音:“邱……”
    邱?还应该是使剑的高手。苏清痕问道:“可是五云山邱崇杰老前辈?”
    信长风无力的眨了眨眼,算是认可了这个答案。
    苏清痕道:“你放心,若日后有缘结识邱前辈,我一定善待他老人家。”
    信长风似乎是了无遗憾,闭了嘴,本就苍白得吓人的面色更是迅速黯淡下去。
    “长风”苏清痕无力的叫了一句,却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挽留,他都已经活不成了。他一字一字道,“如果我能活着离开,一定帮你报这抄家灭族之恨!”
    信长风神智已然涣散,却仍是听明白了这句话,微微阖上双目,唇角却微微翘起,双手无力的垂下。他已用一身的鲜血,来偿还一身的罪孽!
    苏清痕只觉得手臂渐渐无力,慢慢垂了下去,信长风的尸体重重跌在地上。
    心情压抑无比,已经沉到了极点,只想爆发出来!跪坐半晌,苏清痕忽然起身,抽出腰间佩剑,朝一旁的桌子用力劈了下去。矮桌被辟为两半!
    小小的营帐内霎时间剑光四起,桌椅矮几统统被砍了个稀烂!
    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的想钻出来,可是却被苏清痕生生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是发泄的时候。苏清痕忽然收起佩剑,一把擦去面上沾染的血迹。
    他要去找陆询,他要活着离开!他知道了陆询的秘密,如果不肯合作怕只有死路一条。可也许,也许只要他保证不会出卖陆询,或许陆询还是会给他留一条生路的。虽然以陆询那样的身份,恐怕很难相信人。就算生死只在别人一念之间,他至少也要努力争取对方的念头是想要他生!
    此际,陆询呆在军医营帐里收拾药箱,刚收拾妥当,营帐里便进来两个已有三分醉意的年轻军医。那两个军医二话不说,拉过他道:“陆军医,你怎么磨叽了这么久?走走走,出去喝酒。”
    陆询道:“他们当兵的喝就行了,咱们军医凑什么热闹?”
    “哎,话不能这么说。圣上下旨犒赏全军,咱们也有份立功。”
    “就是就是,若不是咱们辛辛苦苦治病救人,死多少人还未可知呢。快快快,大家都还等着你呢。”
    陆询无奈。他酒量很浅,为此经常遭林钟凭耻笑。可是无论如何练,他的酒量就是上不去。真真叫个没法子。心道,还是想法子推了这邀请为妙。
    因夏天气候温暖,到了夜里也不冷,所以酒桌就摆在营帐前不远的空地上。陆询刚想推脱,已经被两个人强行拉到人前去了。
    所幸这一桌在坐的都是军医,而且大多都已过了而立之年,有几位已经满头灰白,还算稳重。大家只是边说笑,边举止斯文的喝酒吃菜,没有什么疯狂举动。不像那些兵卒,几个人按住一个人,拿起酒坛子往人嘴里灌的事都干得出来。显然那两个年轻军医带了醉意以后,这才闲不住,进去强行将他拉了出来。
    看到陆询出来,大家纷纷客气的相劝,邀他一起入座。陆询不好太过驳人面子,只得坐了过去。心道,只要别来劝酒,那就什么都好说。
    还好一干军医只是边谈笑边吃饭,除了那两个年轻军医互相喝了起来,其他人不过浅尝辄止。
    陆询刚松了一口气,忽见两个校尉朝他们这桌走了过来。陆询认得这两个人,都是在战场上受了伤,剩了半条命被抬回来,多亏一干军医悉心照顾,这才又生龙活虎起来。
    那两个校尉一人手里举着一只海碗,已经喝得双目赤红,却还是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频频劝一大桌子的军医喝酒,说要感谢诸位军医的救命之恩。两个校尉脸皮厚,又加上几分醉意,什么劝酒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一桌军医面皮薄,不好推脱,无奈之下只得悉数举起手中的小酒杯,酒量好的一口干了,陆询这样酒量差的随便抿了抿意思了意思。
    两个校尉一下子不干了,觉得自己拿大碗,对方只是举着小酒杯,竟然还有人不肯一口干了,买卖做的太吃亏。当即就嚷嚷起来“不行不行,都得干了。”“不喝干的就是看不起我!”
    一干军医被缠的没法子,只想赶紧让这两个家伙去别的地方捣乱,只得重新举杯,一口干了。
    陆询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狼狈过,被两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家伙强逼着喝酒。为免多生枝节,他便也随着大家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这酒杯虽说不大,却是一个杯子一两的容量。陆询酒量极浅,一口酒下肚,立时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便好似被火烧了一般,暖烘烘的,喉腔里也热辣辣的。这什么劣质酒?陆询撇撇嘴,觉得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喝梅子酒、桂花酿之类的。那些酒酸甜适宜,虽然被林钟凭嘲笑是闺中小姐才喝的甜汤,但至少喝起来也没这么难受!至于眼前这种烧酒……还是留给粗人喝吧……
    就在陆询想要借醉离席,省得跟这帮“粗人”打交道之际,又有几个将军和校尉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当中有两个将军眼疾手快,特地一把拉住了陆询,当即就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说当初自己伤得重,若非陆军医妙手回春,此番别说回京领赏,有没有命在都是个事儿。一通感谢之后,两个醉醺醺的将军惯例般开始劝酒。
    陆询抬头望望满天繁星,哎,的确是个令人沉醉的夜晚,可是这帮家伙就不能去旁边那一堆堆篝火处或者一个个酒桌上去找人拼酒吗?做什么非得来缠着军医?
    他正想着该怎么开口拒绝,那两个醉醺醺的将军便不耐烦了,一个拦腰抱住他,另一个直接拿着酒罐子倒了下去。
    两个将军充分发挥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兴趣爱好,灌了酒之后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还拍着陆询的肩头:“哈哈,陆军医真是海量!”
    另一个大着舌头道:“在下回京之后……绝……绝不会……不会忘了军医的救命之恩……”
    那个拍着陆询肩头的将军,还没拍几下,陆询便如一滩烂泥般倒在了地上。
    喝醉了的人纷纷指着倒地的陆询哈哈大笑,尚有几分清醒的,忙将陆询搀起来,送回了营帐里好生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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