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变

第13章


    自然正因为是这个原因,所以博新才遣走了老仆人,老仆自始至终,未曾知道屋子中多了一个神秘人物。
    可是事实上,老仆人见过那个神秘人物一次,只不过他却认为那是见了鬼。而且,他那一次偶然见到那个神秘人物,他的印象极其深刻,因为他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博新的叔叔。
    我假定一切神秘事件,全是由那个神秘人物而起,那么,问题是: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甚么人?他若是博新的叔叔,为甚么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几十年以前的样子?
    我还想向那老仆人问更多关于博新和博新的父亲、叔叔的问题,可是就在这时,一阵沉缓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那是一种令人悚然的脚步声,很清晰,很慢,也很沉重。分明是一个人在向前走来,但是那个人却又像是老走不到门口。
    灵堂的门关着,殡仪馆的职员也早在打盹,谁会在这样的深夜,再到灵堂来呢?
    我和那老仆人互望了一眼,我立时感到了一股寒意,看那老仆人的神情,他显然比我更糟榚,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那脚步声停在灵堂的门口,我勉强地微笑了一下,正想大声喝问是甚么人,可是我一低头时,却看到门脚下的缝中,有甚么东西,蜿蜒流了进来,那使我吓了一大跳。
    虽然我立即看到,自门脚缝中流进来的是水,但是我仍然惊讶得出不了声。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使我忍不住哑然失笑。
    刚才的那一切,很够恐怖,很够神秘,是不是?但等到灵堂的门被推开来之后,一切就变得再普通也没有了,一切的神秘、恐怖,全是我自己心理作祟!
    灵堂的门推开,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雨衣、戴着雨帽的人,那人的雨帽压得很低,雨衣的领子也翻起来,顺着他的雨帽帽檐和他的雨衣脚,在向下直淌着水,我也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外面在下着大雨。
    那人当然是冒着大雨前来的。他冒雨前来,鞋底自然湿了,鞋底湿,脚步声听来不免有点古怪,而且,当他站在门口的时候,自他身上淌下来的水,当然也会从门缝中流进来。
    想起刚才心中感到的恐怖,我只觉得好玩。那人冒这样的大雨,到灵堂来,他自然是博新的好朋友了,所以我忙站了起来。
    那人的神态有点奇怪,他一看到我站了起来,便立即后退了一步,伸手遮住了脸,在一刹那间,我看到他戴着一副黑眼镜。
    在午夜,又下雨,那人却戴着一副黑眼镜,这自然是古怪的事,我在怔了一怔之后,问道:“阁下是博新的朋友?”
    那人并不回答我,只是含糊地发出了一下声音,转过头去,我看到他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块手帕来,用那块手帕,蒙在脸上。
    我看得瞪大了眼睛,心中还只是感到惊讶,可是那老仆人却着实有点沉下住气了,他的声音发着颤,拉着我的衣角:“先生,这个人… ”
    我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老仆人的脸色,娈得难看之极。
    我看到那人,又转回了身来。
    这时候,他的脸上,蒙着一块手帕,又戴着一副黑眼镜,雨帽又拉得那么低,使我完全无法看到他是甚么样的一个人。
    我站着不动,那人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向前走来,来到了灵前,他鞠了三个躬,然后退开几步,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的视线,一直盯在他的身上,或许是我那样望着他,令他感到很不安,但是我却非望着他不可,因为这人的举止实在太怪异了,世界上可有以这样打扮到灵堂来吊祭死人的?
    他只坐了一两分钟,便又站了起来,在那一两分钟之间,可以说是静到了极点,当他站了起来之后,我再问道:“先生,你是博新的朋友?”
    我问的是老问题,而那人回答我的,也是老方法,他的喉际发出了一下模糊的声响。
    虽然,从没有甚么条例,规定到灵堂来的人不能蒙面,可是那人的样子,却使我感到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我提高了声音:“你是甚么人?”
    我大声一喝问,那人急急向外走去,我直跳了起来,向他走过去,伸手便抓。
    我的动作很快,一抓便已抓住了他的雨衣,可是,那人的动作,却比我更快,他显然已知道我要拦阻他,不让他离去,是以他也有了准备。
    我才一抓住了他的雨衣,他双臂一振,身子猛地向前,冲了一冲。
    他脱下了那件雨衣,向前直冲了出去,而我,虽然抓住了那件雨衣,却也是不过是抓住了件雨衣而已,我呆了一呆,那人已冲出了好几步,我连忙赶了上去,那人已转了一个弯。
    等到我再追出去时,我看到他冲出了殡仪馆的大门,没入在黑暗之中。
    我也追出了大门,外面的雨十分大,一出了门,雨点劈头劈脸,洒了下来,我几乎甚么也看不到,那人也早已奔得看不见了。
    虽然我在大雨之中,呆立了只不过半分钟,但是身子却已湿了一大半,我连忙退回了殡仪馆,我看到那老仆人,扶着墙,站在我的身后。
    那老仆人的身子,在不住地发着抖,他的神情,表示他心中的惊骇已然到了极点。
    他望着我,问道:“他……走了么?”
    我抖了抖手中的雨衣:“他逃走了!”
    那老仆人道:“他……他是谁?”
    我苦笑了一下:“和你一样,我也完全未曾看清他的容貌— ”
    当我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发现老仆人的神情极其古怪,是以我停了下来:“你以为他是甚么人,你想到了甚么,是不是?”
    老仆人的身子,抖得更剧烈:“不会的,那怎么会?不会的!”
    我大踏步来到了老仆人的身前:“你快说,你以为他是甚么人?”
    老仆人的嘴唇不住发着抖,过了好久,他才道:“据我看来,他……他好像就是……少爷!”
    我呆了一呆,老仆人口中的“少爷”,就是博新!
    而博新已经死了,我现在在殡仪馆中,就是因为博新已经死了,虽然在这种时候,前来灵堂吊祭的那人,神态形迹,都可疑到了极点,但是他不会是博新,他可能是任何人,也不会是博新!
    不用说,那当然是老仆人的一种错觉,是以我也没有再问下去,我道:“别胡思乱想,天快亮了,我们到灵堂中去守着吧!”
    老仆人要在我的扶持下,才能勉强挪动脚步,当我们回到了灵堂中,坐了下来之后,我们谁也不说话,那一小时的时间,更是长得可怕。
    终于,天渐渐亮了,雨也止了,又有一些博新生前的朋友,陆续来到,昨晚午夜时分离去的那些人,也都来了,到了上午九时,博新的遗体,依时火化,我们所有目睹博新被送进焚化炉去的人,心情自然都十分沉重,而我则更甚。
    所以,我是最后一个离去的人,当我离去的时候,我带走了那个神秘来客的那件雨衣,回到了家中,我将那件雨衣顺手一抛,人向沙发上一倒。
    那件雨衣被抛到了桌子上,发出了“拍”的一下硬物撞击声,那令得我陡地一呆。
    我本来实在已经非常疲倦了,但这时候,我却立时一跃而起,又将那件雨衣,提了起来,伸手在雨衣的口袋中摸索着。
    我从雨衣的口袋中,摸出了一串钥匙。
    那串钥匙,只有三柄。在一件不知属于甚么人的雨衣之中,发现了三柄钥匙,那本来是绝不值得奇怪的事情,但是当我将这三柄钥匙捏在手中的时候,我不禁呆了半晌,手也在发抖。
    那三柄钥匙,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但是那钥匙扣,我却认得出来,我绝不是第一次看到它,钥匙扎上,连着一只半吋来长,银质的钩,那钥匙扣,正是博新的东西。
    在那一刹那间,我立时想起了那老仆人的话来。
    当那个神秘人进来的时候,我和那老仆人都看不清他的脸,可是那老仆人,在事后,却以为那个神秘人物是博新。
    当时,我根本连考虑一下他那样说法的可能性也没有,就断定他是生了错觉,然而现在,我却在雨衣袋中,发现了属于博新的钥匙扣!
    那是博新的东西,这完全可以肯定,可是,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如果博新没有死,那么,在火灾之后,发掘出来的尸体,又是属于甚么人的?如果博新死了,何以他的钥匙扣会在别人的身上?
    我知道,那钥匙扣是博新心爱的东西,那是他在一次比赛中得到的奖品,他决不会将这东西送给别人,那么,那个人应该是博新了。
    我又想起那人走进灵堂来,看到了灵堂中有人之后,那种突兀的动作,他是在看到了有人之后,才用手帕蒙上面的。
    如果他不是以为我一看到他,就可以认得出他是甚么人来,又何必多此一举?那样看来,这人真的是博新,博新没有死!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心头怦怦跳了起来,博新没有死,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不知自己拿着那三柄钥匙,呆了多久,而如果不是那一阵门铃声的话,我一定还会再发呆下去,门铃声令得我震了一震,我转过身,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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