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虚无的供物

第79章


只要没人发觉化妆室漏出的瓦斯气味,我打算自己说出来。但是,很佩服皓吉发挥实际作用。半夜二点半的电话声,是我要敬三回隔壁宅邸挂上话筒的暗号。但因为皓吉上洗手间,却发挥了预想不到的效果。
就这样,一切结束了,所有状况都依照计划进行,如我发誓的,我亲手杀了橙二郎。我为什么会在橙二郎的灵柩上恸哭?因为当时的心境是,要将这具尸体呈献给家父。为什么橙二郎的死是献给家父的供物?你们可能不知道吧!不过,那样就好,在已逝的家父生日,献上死人当礼物究竟有何意义,只要我自己明白就行了。正如我刚才说过的,上天立刻开始降下鞭子。二月十七日的圣母园事件,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强烈的批判,包括阿姨在内,将近百人的老婆婆因为暖炉灰烬收拾不当的事故被烧死,而且还多了一具来路不明的尸体,若不承认这起发生在一九五五年的事实很疯狂,那就表示只有我是凶手了。讽刺的是,如果我不符合这个案子的凶手资格,那凶手就是死于广岛的黄司,然而,既然从一开始黄司就不存在,那就只剩下我符合资格了。这么一来,我杀害橙二郎的根本动机也会放大百倍。若是依照你的逻辑,就会推定这近百位老婆婆的惨死也是我造成的,然后当天的晚报将会出现最大篇幅的报导。若到现场去看了烧成焦黑的尸体,我可能也会因为无法忍受而跪在地上,坦承是我犯下的案子。但我还是忍住了,决定不承认圣母园的事件是现实中发生的案子,而且也不应该出现在人类的世界里,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犯行。但如果真有需要虚拟的、不会被追究的凶手,那就当我是凶手好了。没错,就算现在我因为圣母园的纵火杀人而遭起诉,就算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被判有罪,我也乐于就这样受死。因为那个案子必须要有穷凶恶极的杀人犯,人类的社会才有资格在现实中存续下去。在这种想法的支撑下而忍辱偷生的我,上天又降下鞭子。鸿巢玄次的死,让我成了虚拟犯人的最佳人选。
我之所以会发现黑马庄,完全是因为对五色不动明王有兴趣,想要在目赤不动明王旁边拥有一个藏身的家。但是,或许一切早就注定那儿必然会有个阴沉的男子。自第一次见面开始,彼此就互有好感,为了傀儡画,我也曾借他格列佛之类的绘本。金造虽然毫不知情,但在我们谈论自己的各种话题时,突然知道他是八田皓吉的妻舅,这让我感到害怕。那时我作梦也没想到,后来他会与南千住的双亲演出那样的悲剧。彼此虽然无话不说,但我只是隐约谈到皓吉,然后就保持沉默。但我曾对红司说:‘若想让人相信你背部的斑痕是鞭笞痕迹,最好找个男人当对象。这样好了,就说有个男的住在坡道上一处公寓,本来是水电工,名叫鸿巢玄次,你觉得如何?’然后红司又听从我的建议,留下捏造的简要日记。于是和君子的敬三一样,结果成了没有生命的充气傀儡。只不过,最后吐血而死之事,对我来说只能算是罪孽。让红司自己读那些日记给我听时,他还笑着说:‘怎么样?会起鸡皮疙瘩吧!’……
反正,重要的三月一日那天,我没去黑马庄,推销员滨中鸥二则是出差去了。那天我在目白家中睡觉,连报纸也没看。皓吉慌慌张张地来了电话,严肃表示,他虽然以前就隐约知道妻舅的住处,但无论如何要我告诉他详细地址,虽然不能说出理由,但请我务必告诉他。我表示,绝对不可以说是从我这里问出来的,于是就告诉他了,还好我有知会他。虽然到现在我还很遗憾没看早报,但从晚报上得知了事件消息,于是立刻找来货运行运回行李。我以为我又要被认为是杀人凶手了,说实话,当时我内心非常害怕。就在因死亡的威胁而慌乱之际,红司的‘凶鸟的黑影’已接近完成,那株玫瑰也逐渐伸展出红色新芽。不久,再一次地,我预知自己真的成为杀人凶手的日子来临了。仿佛红司还活在什么地方,紧紧逼迫不听忠告的我。若不是牟礼田回来,而且给我看那本‘圣不动经’的话,或许我就如刚才所说的,由于受不了这个非现实世界的恐怖,于是藉着真正的杀人来代替自杀。‘圣不动经’实在是非常宝贵的经书,看到经书仅用四、五行字,就将我所做的事详细道尽时,就感觉自己真的像如来佛掌中的孙悟空,不禁笑了出来。然后,牟礼田又亲切地创作了‘凶鸟之死’,完全说明了我的心情……”
苍司打开方才带来的包袱,苦笑地取出暂时订在一起的一叠原稿。“如果仔细读过一遍,应该会明白这是对我的温柔控诉书。你们突然迢迢赶到腰越,主要是因为我住的是离主房稍远的偏院房间,出入完全自由。我杀害皓吉后,只是早一步驾驶雷诺‘多芬’逃了回来,躺在床上蒙头大睡。以小说而言,的确很难表达,但这位华生先生……”
他冷冷瞥了亚利夫一眼。“虽然不知道你自己的想法如何,但在你到访时,我当下认为这就有了最合适的目击者了,决定要好好欢迎你。脑筋还算马马虎虎,又有适当的好奇心,我真的想对你扮演角色的辛苦表示感激,也感谢你邀我一起旅行的深刻友情。但是。站在推销员滨中鸥二的立场。可就不喜欢有人搔他的痛处了。还有那位小姐……”
他轻轻点头致意,露出微笑。“北至北海道,南至九州,为了寻找‘冰沼家杀人事件’的未来凶手而奔波,真的让我感动得流泪。但是,像这样不合常理的侦探也很罕见,尤其在一开始所谓的爱奴蛇神更是可笑。听了录音带的推理竞赛后,发现内容谈到了爱奴人打扮的人在‘阿拉比克’出现,就是这一点让我完全猜不透。每当月圆之夜就会有蛇神使者出现的古老怪谈,究竟出自何处呢?我试着向牟礼田求证,他回答说没什么,他从巴黎写信给阿蓝,表示他的未婚妻奈奈应该很快就会到冰沼家拜访,她是很强烈的冒险小说迷,请对她表示欢迎。还有,最初见面时,要故意迟到,只要说刚刚看见蛇神的使者,她马上就会表现出强烈的兴趣。想不到因为红司的死亡,一切似乎都变成真的了。因此,现在他们两人都还一直很为难,不敢提到那只是开玩笑。蛇神使者的真相就是如此,只是这么做会不会太过份了?阿蓝,是这样吧?”
阿蓝神情僵硬,轻轻点头,用哽住的嗓子低声说:“对不起,久生小姐。”
还以为久生会立刻站起来,只见她正视苍司,语调非常平静。“别介意,那都无所谓。这么说来,这次的事件,也许我的推理完全错了,但我不后悔。‘冰沼家杀人事件’等于是我为自己创作的故事,虽然故事里的杀人魔让人不吝鼓掌,但在现实中见到了却令人厌恶。苍司先生,我看你大概是疯了。从刚才开始,你就得意洋洋地描述经过情形。但你有什么值得自傲的?你只是个杀人犯,尽管好像还不明白你已无法再返回人类的世界,但就是这样才可怕……”
然后,她忽然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我只有一句话送给你。我的确是扮演愚蠢女主角色四处奔波,但我可以这么说,你会被斩首!我从刚才就仔细听,你提到杀害橙二郎是为了让你已逝的父亲能够暝目,但那根本是疯狂的逻辑!没错,我可以体会洞爷丸事件对你造成何等重大的打击,霎时之间失去双亲的你,也难怪心中会充满何等强烈的杀气。但可以因为这样就杀人吗?假设这个逻辑说得通,也许就该立刻解除禁止报仇的法条了。不,不论你有多明确的动机,这儿又不是精神病院,谁能忍受疯子的逻辑?”
苍司虽然受到这番指责,但并未回应。相反的,唇际却浮现一抹诡异的冷笑,而且逐渐扩散到整张脸,让注视他的亚利夫不知为何,反而觉得苍司的想法才是正确的。
但久生并不退缩,她寻求支援似地回头望着阿蓝。“霎时失去双亲的人不只有你一个人,阿蓝也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苦,不是吗?怎么样,你也认为可以像苍司那样杀人?”
阿蓝脸色苍白,低垂着头,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久生提高声调,“刚才说的也一样,苍司先生,你是不是有一种习惯,会在无意识下做出毫无道理的事来?橙二郎的确如你自己坦承的遭你杀害了,但无论是红司或玄次,完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你不是凶手。那个君子是叫斋藤敬三吧?所谓他罹患白血病即将死亡,或许也是因为你平时一点一点地让他服用砒霜而造成的……不,我不是在谈论你所谓的蹩脚侦探。或许,你已经真的发疯了,无法分辨现实与非现实。”
喘了一口气,她的语气转为带有敌意。“以前我曾听说过,你大学没念完,好像是因为一篇可以解决一切塑性论矛盾的论文,其实是抄袭自美国阿布莱德·菲吉克斯的论文,或是发表于日本无法见到的资料上一些空军技术报告……假设你并无恶意,完全是在无意识之下抄袭。那么,关于杀人难道不也一样?”
事后回想起来,这可是相当微妙的心理。但是,比起被骂是杀人者,苍司似乎对于被骂是抄袭者更感到意外。何况,实际上也非抄袭,只是不巧在同一个时期出现。不过,突然被久生戳破过去的旧创,苍司露出未曾见过的怒气。凶狠地反问:“你是听谁说的?”
久生眉悄动也不动,一面掏出香烟,一面淡然回答:“就是阿蓝。”
57 铁窗内外(苍司的控诉)
“连阿蓝也……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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