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影伴樵郎

第15章



  看见她们穿著的精细丝质衫裙,燕柔笑道:「阿忠发达了,叶嬷嬷你可安心养老。」
  「人老了,总会想起一些旧事,也是不安心,所以就来这里上香了。」
  燕柔心一动:「有一句话,我一直想找你问……」
  「我明白,我们到一边说吧!」
  几个女眷到一旁赏莲,小春小夏找了石凳坐下休息,而蝶影则蹦蹦跳跳地找于樵去了。
  「大小姐,你这女儿真不像你呢!」叶嬷嬷望着蝶影的背影。「以前你好文静、好温柔。」
  燕柔扶叶嬷嬷走着,她的思绪也回到了年轻未嫁时。「二十二年了吧!那件事……」
  「你还褂在心头吗?」叶嬷嬷轻叹一声。「你那时候一直哭,说是不相信孩子已经死了,可你现在都当祖母了,还惦着这件事?」
  「我怎么能相信?」燕柔视线落到大殿中的释尊佛像,那是她长久以来的心灵依靠。「他是我的儿子啊!是你帮我接生的,他的哭声好宏亮,我还喂他喝奶,怎么我一觉醒来,他就死了呢?」
  「你不是不想生下他吗?」
  「怀胎十月,他毕竟是我的一块肉啊!」燕柔情绪略显激动。「即使那个人不想当孩子的爹,但我是孩子的娘啊!」
  「大小姐,你那时和钟少爷已经有婚约,又怎能带着一个孩子出嫁?对燕家而言,要是你未婚生子的事传出去,更是颜面尽失啊!」
  「是你们……把孩子弄死了吗?」
  「没有,但孩子确实是发急病死了,送出去埋了。」
  「那你们把他埋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一个没有名分的死婴,随便挖个坑便埋了,怎能找得到?」
  燕柔想到躺在冰冷地下的小小生命,心头不觉绞痛起来,眼里溢满泪水。「今天三月十九,是他的生日,也是他的忌日,我每年都来上香。」
  「唉!那时候夫人不也劝小姐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吗?」叶嬷嬷和蔼地拍拍燕柔的手背:「二十多年了,小姐在钟家当了主母,生了钟家的儿子女儿,那些燕家大小姐的事情都过去了。」
  燕柔以丝巾拭去眼角泪珠,轻笑着:「我早忘了,只是今天见到叶嬷嬷,又勾起了往事,不谈了。」
  「我老人家记性不好,很多事情也忘了。」叶嬷嬷笑着,心里却为燕柔叹气,如果她真的忘了,又为何每年来上香呢?
  告别了叶嬷嬷,燕柔独自上大殿礼佛,等了一会儿,不见蝶影出现,小春和小夏又不知跑去哪里玩,她只好怀着心事,在寺内随处漫步。
  她每个月至少来一次水月寺,对寺里地形十分熟悉,刚才听师父说寺方打算翻修禅房,她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寺后的禅房。
  禅房门口大开,并没有听到木工敲打的声音,她俏声跨过门槛,见到一个满头灰发的男子背对也坐着,似乎正在低头雕琢东西。
  倚墙摆满了一支支剖成一半的竹子,去了青皮,长约三至五尺都有,有的竹面上用毛笔写了宇,有的竹面宇迹则已被雕空,而每支雕过字的竹子底端则刻有一个菩萨。
  燕柔认得那是住持文真大师的墨迹,他写的是心经,一支竹子写上一句,她从「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一句句读起。
  每读一句,她便看见底端的竹雕菩萨,观见之时,自然起了虔敬之心。只见各个天神面目不同,衣饰、法器、座骑也各自相异,而刻工精细,更是难得佳作。
  心经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而这个竹艺刻工……她更熟!
  燕柔震骇地望向那名男子。
  那个背影、那拿刀的姿势、那低头专注的神情,长久以来,一直就是深烙在她心底的剪影。只是,昔日黑发,今日白头,还有他脸上刀刻般的痕迹,在在说明了岁月的流逝。
  于笙听到了声响,他以为是寺里的僧人,抬起头来想打招呼,一见到燕柔的容貌,他的神情瞬间凝结。
  多少年了,他们不曾这样静静对望?
  两人的表情仍然平静,但眼里尽是波涛,燕柔目光越过了那痴缠的眼眸,看到于笙身后未完成雕工的竹子,上头写的是「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 远离颠倒梦想」。
  她能没有罣碍吗?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他就是她永远放不下的罣碍。无论她再怎么清心,再怎么念佛,但曾经有过的爱恨缠绵,却没有随着他们骨肉的死去而消失,二十多年来,她的心仍莫名地与他相恋。
  「你在这里……?」燕柔终于开了口。
  「大师要我刻心经,所以我就在这里。」
  「我们的孩子,死了。」燕柔忘了「忘记」,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那时她已怀胎五个月,两人相约暗夜离去,可是,他退却了,她痴痴地等候,他终究没来!从那夜起,她绝望,再由绝望生恨意。
  「噢……」子笙垂下眼皮,又开始雕刻字迹。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呢?」
  「我忘了!」
  「你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要?」
  「燕家会承认这个孩子吗?」于笙的语气平静地不掀起一丝风浪。「他死了,不在世上受苦,倒是福气。」
  燕柔紧紧攒住手里的丝巾,抿紧了唇,原来……他根本不在乎她和他们的孩子。
  那她何必挂念着他,无法遗忘?
  「爹!爹!」长廊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还有宏亮兴奋的叫喊:「我带小蝶来了!」
  「伯伯,我来了!」这是蝶影高亢的笑声。
  于樵和蝶影旋风也似地出现在门口,两人紧握着彼此的手,脸上尽是甜蜜的光采。
  「娘,你也在这里啊!」蝶影拉着于樵走上前,脸颊泛着红晕,她开心地道:「这是阿樵哥哥,那是伯伯……」
  于笙和燕柔互望一眼,那一瞬间,他们都明白了。
  于笙见到小蝶脖子上鲜红的吻痕,他徒然变了脸色:「阿樵,放开小蝶的手!」
  于樵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变脸,他仍握着小蝶的手。「爹……」
  「快放开!」
  于樵立刻松了手,不安地望向父亲,又望向小蝶。
  「伯伯!」蝶影没有见过于笙生气,她感到十分害怕。
  「小蝶,跟妳娘回家去。」
  「伯伯,阿樵哥哥说您有事要和我谈,正好我娘也来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谈婚事…… ……」
  「蝶儿!」燕柔拉过蝶影。「什么都不谈了,我们回去。」
  蝶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她急得快哭了。「阿樵哥哥……」
  于樵也没了主意,他转向父亲道:「爹,我们慢慢谈……」
  「我们高攀不起!」
  「可小蝶愿意嫁给我啊!」
  于笙没有理会他,同着已经一脚跨出门外的燕柔道:「钟夫人,我家孩儿冒犯小姐 ,还请夫人原谅。」
  燕柔不发一语,拉起蝶影就向外走。
  「娘!不要走啊!」蝶影慌张地飘下泪珠。「你还没跟阿樵哥哥说话……」
  「没什么好说了。」
  于樵追了出去,站在燕柔的面前,那昂然的身躯像座大山挡住她,她楞了一下,便停住脚步。
  「伯母,我于樵是真心喜爱小蝶,求你成全。」
  「我女儿不会嫁给一个竹工师傅的儿子,更不会嫁给一个砍柴郎!」
  「伯母,我正正当当做人,不偷不抢,我保证可以让小蝶好好的过下半辈子。」
  于樵说话中气十足,目光坚定。
  燕柔这才仔细打量女儿口中的「阿樵哥哥」,果然长得浓眉大眼,魁梧好看;
  而且讲话理直气壮,自信有力,她直觉地认为,他就是能呵护蝶影一生一世的男人。
  可是他们身分如此悬殊,于笙不愿高攀,她更不愿让女儿嫁给负心汉的儿子;她深怕有一天,于樵也会像他爹一样,撇掉蝶影,不声不响地走了。
  她开口道:「我家蝶影不适合你。」
  蝶影急道:「娘,怎么不适合呢?我和阿樵哥哥在一起很快乐啊!」
  「你们两个小孩子在一起玩当然快乐,可成亲、成家不是玩游戏。」
  于樵更大声地道:「伯母,我是认真的。」
  「阿樵,回来!」于笙撑着竹凳子,慢慢地走了出来,神色凝重。
  燕柔注目于笙的脚,她不懂,为什么最近水月寺的人都跛了脚呢?过去于笙站直身子时,也像于樵一艘高大吧!
  她不再让自己想到过去种种,拉着蝶影道:「我们回去吧!」
  「伯母!」于樵想要阻止。
  「阿樵,回来!」于笙又出声唤住儿子。
  于樵事父至孝,他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只是回头望了父亲,又凝目望向小蝶,不知如何是好。
  蝶影终于放声大哭:「阿樵哥哥,我不要走啊!」
  于樵忍住了心里的痛楚,却不敢再移动脚步。「小蝶乖,你先跟你娘亲回去,我再去找妳。」
  燕柔轻声叱道:「大姑娘了,别哭得那么大声。」她见小春和小夏寻了过来,忙道:「你们扶小姐上车!」
  小春和小夏各自搂住蝶影的两臂:「大小姐,走了!」
  「呜!阿樵哥哥!」蝶影又要回头,可是她们已经转过一个走廊角落,再也看不到于樵了。
  「大小姐,这里好多和尚在看,你就不要哭了!」
  「为什么不能哭?」蝶影涕泪纵横。「娘和伯伯要拆散我们啊!」
  「蝶儿,你年纪小,不懂事,不是说喜欢就可以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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