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女难逑

48身不由己


弈棋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刚才的那个吻惹的祸。一切都是意外。他只是被当成了爸爸,那个吻,也不算什么。
    弈棋这样安慰自己,却又忍不住去想,自己在韩书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发觉自己好像也有点发烧了,要不,他怎会如此想?
    弈棋起身,唤来婢女照看着韩书,自己则慢悠悠地出去了。
    也许,看看蓝天,数数白云,吹吹冷风,晒晒煦阳,心便会平稳许多。弈棋着一身月白袍子,站在庭院里的一棵榕树下,静静地遥望着天空。
    如墨的长发披在肩头,一条银色的发带随意地绑着几股发丝,挺直的背,出神的眸子,让弈棋看起来像一个忧郁的王子。一阵冷风过境,扬起他的发和他的衣摆,竟给人一种即将羽化登仙的美感。
    “奕大哥。”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弈棋的姿态未变,唇瓣微微开启,“伞西,有事?”
    “奕大哥,伞西不知道,该不该坚持下去。”伞西着一身鹅黄的锦袍,仅仅只有一米四五的她显得格外小巧,立在一米八的弈棋身后,竟有种她是他女儿的感觉。
    “遇上容易,爱上难;单恋容易,相爱难;相爱容易,相守难。人世间,又有多少眷侣真的能够甜甜蜜蜜、长久长久?在爱与被爱的长河里,若没有坚持的帆,如何才能驶进爱人的心里?如若不爱,又能否忘记?伞西莫不如问问自己的心,听听它的答案。”
    弈棋跟了‘娘亲’十七年,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来的久。他很早便知道,伞西心中的爱恋,只是那人的眼里却只有‘娘亲’的身影。
    “伞西也曾问过自己,是否能够忘记。答案却是不言而喻。伞西知道,也许再等几个五年,鸦羽的眼里,也不一定有伞西。奕哥哥,有时候,伞西甚至希望,当年冻死在草堂,没有被宫主捡回来。”
    伞西的眸中满是落寞,嘴里的话竟是那样悲凉。
    “伞西是在怪我么?当年,不该发现饥寒交迫的你,是不是?”弈棋没想到伞西竟苦到这样的地步,甚至到了宁愿当初便死去的地步。
    当年,若不是他发现了她,也许,她也不会被‘娘亲’捡回来。这样的话,错岂不是在他?是他多管闲事了么?
    “伞西不曾怪过任何人,只怪自己,命太硬,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伞西还有任务,奕哥哥,珍重。”
    在这样有风无雨的日子里,伞西撑开了手中那把碎花小伞,足下轻点,跃上房梁,渐渐远去。
    弈棋转身,望着伞西远去的背影,眉头微皱。
    伞西从没对他说过‘珍重’,这是头一次,却让弈棋觉得,这声‘珍重’如千斤重担,压得他好沉重。
    来到戚鸦羽的房间,弈棋不意外地看到戚鸦羽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你怎么来了?”戚鸦羽以为,弈棋会一直守在韩书身边照顾的。
    “宫主喝过药,睡着了。”弈棋简单地说了一下韩书的情况,立在戚鸦羽的身旁,同样望着窗外的风景。
    “有事?”戚鸦羽倒是不觉得弈棋是来找自己叙旧的。毕竟,他们之间,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相处了。
    “你,去看看伞西吧。她似乎是抱了死志。”弈棋轻叹一声,他终究还是不放心伞西,更不愿意再见到生死相隔的悲剧。
    “伞西?她说了什么?”戚鸦羽对伞西,也是有关心的,只不过,在‘她’死后,他便将自己封了起来,没有过多地关注其他人罢了。
    伞西比戚鸦羽还小一岁,所以他对她,只是兄长的照拂。
    “也许你的眼中除了‘娘亲’再也没有其他人。又怎知,当你追逐着‘娘亲’的时候,还有一双期待的眼,在你的身后看着你。六年前,‘娘亲’重病,你差点被围剿,命悬一线。我们之所以会及时出现,都是因为伞西担心你,预感你会有危险。伞西的第六感向来灵敏,这一次,她竟对我说了‘珍重’,只怕,她早就预感到危险了。”
    弈棋拂着额前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悠悠地说道。
    他很少管其他人的闲事,但这一次,他若是不管,他怕自己会后悔。他们相处了不下十几年,情谊不可谓不深厚,他早已将他们当成了家人,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任何人出事,都不是他乐见的。
    “你放心,我不会让伞西出事的。”戚鸦羽起身,抛下一句类似承诺的话,跳窗而走。
    弈棋轻笑,这是他能为伞西做的,最后的事了。若是救不了,一并死去,对于伞西来说,或许也是种幸福吧!
    “弈棋哥。”身后传来一声略带踟蹰的呼唤,弈棋像是早便知道,波澜不惊地转身,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
    “宫主,你还病着,不能乱跑。”弈棋上前,扶着韩书虚弱的身子,一手拂去沾在韩书发丝上的一片枯黄的叶子。
    “睡着难受,倒不如走走。”韩书扯起一抹苦涩的笑,任由弈棋扶着自己坐下。
    弈棋体贴地关上了窗户,使韩书免受寒风的侵袭。
    “宫主,有件事,属下要与你说清楚。”弈棋单膝跪地,与韩书平视,话语虽轻柔,面上却是一片郑重。
    “嗯。”韩书应声,等待着弈棋所谓的‘那件事’。
    “老宫主名为古银霜,宫主的娘也就是老宫主的妹妹名为古银雪,原本两人是古武镖局的小姐,一家和乐。二十五年前,老宫主的爹娘外出送镖时,不仅被人劫了镖,二人也因此赔上了性命,而老宫主和她的妹妹,便被分别收养了。”
    弈棋说的这些,已是上代人的事儿了,虽然听起来很悲惨,但要韩书切身地感受这一切,却是有些困难。
    韩书一直认为,弈棋他们说的老宫主,其实与自己根本没有关系。一切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弈棋哥说起这件事,是要我为老宫主报爹娘被杀之仇么?”韩书虽然会像小孩子般的胡闹任性,有时候却是心细如尘,敏感得很。
    “仇是要报,不过不是由宫主,而是属下。只不过,时机未到。”此刻的弈棋,不似悠闲的王子,反而像是来自地狱的魔王,眸中充斥着嗜血的光芒。
    韩书不知道仇人是谁,但她多少知道一点,弈棋会这样在意的原因。弈棋喜欢他口中的老宫主,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不止弈棋,还有戚鸦羽。
    韩书并不是故意听墙角,而是他们都不在意她碰巧听到墙角。她也不会笑话他们,因为感情,原本就是身不由己的事。
    她在床上眯了一会儿便醒了,因为身体的不舒服,让她难以安稳地睡着。她的意识有些朦胧,所以她才会踉跄着跑了出来。
    要不是婢女拿了袍子披在她身上,只怕她的风寒又要加重了。
    她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伞西,只看到了弈棋,便跟了过来。她是从弈棋对戚鸦羽说的那番话中了解到,伞西原来喜欢鸦羽这件事。
    “宫主觉得二皇子棱尘如何?”未等韩书说什么,弈棋紧接着问道。
    韩书思索了一番,终于忆起了关于二皇子棱尘的那一丁点印象,“不太好。”
    确实不太好,撞了人还那么理直气壮,让韩书有些气愤。
    “此人城府极深,宫主日后,尽量避之。”弈棋面色肃然地叮嘱道。
    “嗯。”韩书点点头,应承下来。对于弈棋说的城府极深,却是不大赞同,顶多就是玩世不恭、眼高于顶、嚣张跋扈罢了。
    “宫主的额头尚有些烫手,先躺下休息会儿吧。”弈棋用手背试了试韩书额头的温度,虽然没之前烫,却依然不能马虎。
    “好。”韩书点头,任由弈棋将自己打横抱起,绕过屏风,被平放在床上。
    “我想听故事。”韩书拉住弈棋往回缩的手,满眼期待地看着弈棋。
    “白雪公主?”弈棋的嘴角扬起,开了个玩笑。
    哪知韩书竟然赞同地点点头。
    “可我有些忘了。”弈棋也是很小的时候听古银霜给他讲过,有些细节,已经想不太起来了。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韩书也不坚持,转口便换了一个。
    “要不,宫主讲讲?”弈棋不擅长讲故事,他还是比较喜欢听故事。
    “很久以前,在波斯国的某城市里住着兄弟俩,哥哥叫戈西母,弟弟叫阿里巴巴。父亲去世后,他俩各自分得了有限的一点财产,分家自立,各谋生路。不久银财便花光了,生活日益艰难。为了解决吃穿,糊口度日,兄弟俩不得不日夜奔波,吃苦耐劳。后来……”韩书讲起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她的嗓音有些沙哑,轻轻的,却将弈棋带进了那个故事里。
    故事还没讲完,韩书却已沉沉地睡着了。
    弈棋坐在边上,支着脑袋,亦阖上了双眼。昨晚几乎陪了戚鸦羽一夜,又起了个大早,他亦有些困顿了。
    傍晚时分。
    “不好了!不好了!一哥,不好了!”肆野嚷嚷着,冲进了戚鸦羽的房间,总算是找到了弈棋。
    “嘘。”弈棋撑开眼皮,对着肆野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起身,领着肆野出去。
    “出什么事了?”韩书出声,留住了正欲出去的两人。
    肆野的嗓门很大,韩书又怎会不被吵醒?况且她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浑身舒服了许多。
    肆野瞧了瞧弈棋,见弈棋不说话,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韩书。
    “是不是伞西姐出事了?”韩书的眸光一暗,关切地问道。
    “不止,还有小七。”肆野知道瞒不住,便大大方方地说实话。
    “在哪儿?”韩书挣扎着爬起来,弈棋连忙过去扶着。
    “大厅。”肆野也上前去,与弈棋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韩书。
    韩书病了一天,浑身没什么力气,便由着二人扶着去大厅。
    大厅里,好多人都在。
    尔倪他们见韩书来了,便退开了一些。
    伞西和戚鸦羽紧挨着躺在担架上,两人的衣裳有些褴褛,嫣红的血花染红了伞西鹅黄色的纱裙,两人的左手,紧紧地相握。
    伞西的胸口,还扎着一根箭羽,只剩下几根羽毛露在外面,可见这根箭扎得很深。
    戚鸦羽没有中箭,情况却没比伞西好,他的腰际有一条很深的刀痕,刀口的血肉泛黑,看样子,百分百中了毒。
    “韩书姑娘,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正在帮着戚鸦羽和伞西看伤势的冷泉察觉到有人来了,抬眸,正巧看到了被人扶着的韩书。
    “冷大叔?”韩书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能在无笙宫看到冷泉。
    “他们的伤势很严重,怕是熬不过去了。”冷泉压下心中的所有疑惑,将注意力回到受重伤的伞西和戚鸦羽身上。
    韩书也知道,此时并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她也清楚,伞西和戚鸦羽的伤势,非常严重。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肆野不死心地问道。
    冷泉摇摇头,“心脉微弱,呼吸浅薄,他们还能拖着一口气,已算是奇迹了。”
    “小伞儿,小七,他们怎生如此命苦?”陆媚蝶蹲下来,手颤抖地抚上伞西的脸,满面悲戚地说道。
    伞西的脸上没有染上血污,手上攥着的那把伞有些残破。她像一个小孩子般,挨着戚鸦羽躺着,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得到了满足。
    韩书从没见过伞西笑,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伞西的笑。也许,这对于伞西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戚鸦羽的额前被几缕发丝覆盖,平常紧抿的唇,如今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他的脸上不再有阴厉,也不再寒冷,虽然中了毒,面色发黑,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释然。也许,对于戚鸦羽而言,这也是一种解脱。
    他们两终究没有挺过一刻钟,双双离世。
    曾经与他们共同成长的五人没有哭,只是沉默。
    他们在大厅里,面对着两人的尸体,足足站了一个晚上,静默无声。没有人哭,也没有嚎,却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浓烈的悲伤。
    韩书陪着在大厅站了许多,最后被冷泉和冷丁架了出来。韩书本就生着病,又没有进食,众人自然不忍心让她陪着受罪。
    “你……”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停住。
    “先吃吧。”冷泉夹了一块豆腐,放在韩书那碗瘦肉蘑菇粥里。
    “谢谢。”韩书不再言语,专心地喝粥。
    热乎乎的粥进入胃里,暖和了韩书的身子,也使她那淡白的唇有了些血色。
    冷泉也安静吃着饭菜,只是眸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韩书的脸上。
    最初遇到韩书的时候,冷泉便觉得韩书的身上有种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的熟悉感。再一次遇到,冷泉发觉,韩书的摸样,倒是与自己心中的人有几分相似。
    “冷大叔,怎么会在这儿?”韩书吃完粥,缓缓地开口问道。
    “弈棋传信给我,说是找到了新宫主,让我过来一趟。”冷泉满脸慈爱的笑,眸光紧紧地锁着韩书,让韩书有些不自在。
    “原来冷大叔认识弈棋。”韩书微微撇开脸,淡淡地说道。
    “自然认识。古银霜是我的大姑子,她患病的时候,我曾来看望她。”冷泉的话很轻柔,却让韩书微微吃惊。
    “冷大叔是说,古银霜?”韩书讶异地问道。照冷泉的话来讲,那她岂不是冷泉的女儿?
    “是。当年我气跑了银雪,后来便开始四处寻找,没能找到银雪,却找到了当时的无笙宫宫主,也就是银雪的姐姐,银霜。不过当时,银霜恼我对不起她的妹妹,并不待见我。直到她患病将逝的时候才原谅了我,并希望我关照弈棋他们。”冷泉的话语里满是懊悔,他对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想必是痛定思痛了。
    “可我,其实不是宫主。”韩书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冷泉的时候,他确实说过,他对不起叫‘银雪’的女人。
    “不,你是。你就是我的女儿。”冷泉笃定地说道。他的双眸里满是柔情和歉意,他找了那么久,总算找到了他的女儿,他很激动,却也恐慌。
    他怕韩书的不原谅,更怕自己吓到韩书,所以他按捺着自己的种种心情,尽量保持平静。
    “不。我有爹,有哥,我娘叫田娇,不是银雪。”韩书摇头,起身便要走。
    “书儿,我可以带你去找你那个爹问清楚。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冷泉一把拉住韩书的手,急切地说道。
    “好啊,如果你能带我去的话。”韩书也想回去,她很思念家中的爹爹和大哥。
    “我们明天便走。”冷泉松开韩书的手,坚定地说道。
    韩书点点头,由婢女扶着回房。
    一夜睡不着,韩书很早便起了。她的烧已退,只是身子还是疲乏得紧。
    冷泉也起得很早,他终于找到了银雪的骨肉,他又怎么能睡得着?
    他们两走的时候,只有弈棋在场。
    为了悼念曾经的兄弟姐妹,弈棋的双眼熬出了血丝,想来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原本弈棋是要跟着去的,只是无笙宫的好多事都离不开弈棋,叫他无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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