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的幸福

第2章


  “等一下。”
  孝太郎阻止母亲说下去,从柜子上拿下大型的手电筒,走到院子去,不断地照射红松的根部。
  “妈,并不很严重嘛。”
  松江不由地站起来。
  “是我重新种过了,一直到黄昏才种好。”
  松江来到纱门边。
  “明天早上看看就知道了。”
  孝太郎关掉手电筒回来了。
  “反正不怎么严重。久女子说不是她弄的,而且也不只久女子一个人到过院子。”
  “我自己不会去踩的。”
  松江心想自己费心种植的,怎么可能去踩它。
  “说不定是收衣服的时候踩到了。妈妈最近的眼睛不太好。”
  “孝太郎,你又偏袒久女子了。”
  松江对这件事感到非常伤心。
  “不过是为了花草的事,母亲也太夸张了。如果是这样,久女子也太可怜了。”
  “久女子可怜……”
  辛辛苦苦种植的草被踩坏了,还说我夸张;久女子踩坏了花草,反而可怜。松江对儿子的理论十分不满。
  “婆婆对人和自然有什么看法?”
  久女子突然开始反攻。
  “保护大自然和维护环境,难道不都是为了人类自己吗?大自然是要来配合人类的。对红松啊、野草啊什么的那样百般呵护,自己却过着脏兮兮的生活,简直可笑!”
  说着,久女子又站了起来。
  “婆婆大概对我们每个星期天都外出颇不以为然。可是对有工作的人而言,是需要改变精神环境的。这个家对我来说并不是休息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太过分地干涉个人的生活。”
  “久女子……”
  松江也抛开了自己的理智。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有话要说。你说不要干涉个人的生活,为什么把衣服和棉被晒在外面就不管了。明知道要到晚上9点才会回来,也一样丢在那里。每个礼拜都是这样,每次都是我收进来的。浴室我清扫,水我烧,厨房和厕所也都一直是我在打扫。
  还有做饭……“
  “妈妈……”
  孝太郎第三次介入。
  “够了吧,久女子在外面有工作。”
  “我一样有工作。况且,为了自己方便,就要别人照顾,然后又说不准别人干涉,或是个人的生活方式,这不是很奇怪吗?
  久女子的想法错了。“
  “那我该怎么做?我有我自己的做法。如果不满意,我们就搬出去住好了。”
  看着久女子吸拉着拖鞋,噼哩啪啦地走向二楼,松江恨得牙切齿。
  “妈,你也不要这样了。这样下去,家里的气氛会让人受不了。既然生活在一起,就应该彼此适应。”
  孝太郎说完后,也跑上二楼。
  挂钟敲响10点的钟声。
  松江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起居室的椅子上。
  想到儿子的改变实在太大了。他是独生子。孝太郎3岁时,丈夫应召人伍,然后就阵亡。从此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了26年。
  孝太郎前年秋天结婚的,已经一年半了。
  “妈妈辛苦这么多年,所以我娶媳妇,一定要是妈妈满意的人。”
  孝太郎一直都说除非对方是个个性温柔、能孝顺母亲的人不然就不结婚。
  几次相亲,只要对方提出和母亲分居的要求,他就立刻拒绝。
  孝太郎实在是个孝顺的好儿子,亲戚朋友都这么说,松江也这么相信。
  久女子和孝太郎两人恋爱结婚。两个人都喜欢古典音乐,据说是在音乐会上认识的。
  “她父母早死,孤单单一个人。她哥哥结婚后住在福冈,很少来往。她是追求家庭气氛的人,一定会对妈妈很好的。”
  当然,当孝太郎对她说久女子很爽快地答应和母亲同住时,松江也为儿子从此有幸福的生活而高兴。
  婚前,久女子来过两次,都表现得温柔而坚定。和母亲相依,长大的孝太郎,除了温顺以外,还缺乏决断的个性。所以松江对久女子坚强的个性感到很满意,相信这个媳妇必能弥补孝太郎个性上的缺点。对于早年失亲的久女子,她想像亲生母亲一样对待她。
  松江梦想着一起去买衣服,或是一起去看戏,有时候一家三口到外面去吃饭,但是这个梦想自从他们度蜜月回来后就破灭了。
  久女子极端不愿意和松江有任何牵连。她说完全不喜欢受别人照顾,什么也不会来商量,而且也不愿意别人和她商量,连说话都嫌烦,甚至于见个面都尽量避免。
  虽然如此,婆媳俩还没正面冲突过,也许是久女子不常在家的关系。早上8点和丈夫一起出门上班,下班回来,再早也是八九点钟了。偶尔工作捉早结束,就会和孝太郎联络,两个人在外面吃过饭才回来。星期天要外出,逢过年休假时,夫妇俩就会出去旅行。
  久女子似乎也没有比较要好的朋友,也不和左邻右舍来往,所以,倒也不会对外人说一些对婆婆不满的话。
  站在书法教师的角色地位,松江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和媳妇不和。对于那些学书法的学生,因为在儿子结婚前过分吹嘘久女子的好处,现在也不能改口说自己看错了人。
  “真是好,婆婆和媳妇都有自己的工作。”
  只要有机会,那些和松汪来往的人,都会表示他们对松江家庭的羡慕。如此一来,松江的虚荣心也不许她向外泄露对媳妇的不满。就因为没有办法向外发泄,松江的怒气积存在心底,与日俱增。
  让她最不服气的,是孝太郎完全迷上了久女子。结婚前一切惟母命是从的儿子,结婚后就完全听老婆的了。之所以会演变成这个情况,松江推测是他们夫妻俩的晚间生活所致。
  新婚不久,松江就从久女子嘴里听到一句很不简单的话。
  “婆婆,孝太郎真是个很纯真的人。都快30岁的人了,还说他是第一次……度蜜月的时候,晚上他还会像小孩子一样哭呢。”
  松江真想大叫,那种大块头的女人有什么好。
  孝太郎青春期的诚实,曾经是松江引以为荣的,如今却是她嫉恨、气愤的原因。
  孝太郎如果认识更多的女人,和更多的女人来往,就不会迷上这种女人了。
  二楼传来水声。结婚不久,久女子就提议在二楼安装冲水马桶。
  松江看着二楼,身体感到僵硬。就好像有意嘲笑松江似的,
  水声又传来第二次,响遍整个空间。
  自从发生过这件事以后,久女子几乎不和松江说话。
  但是生活并不因此发生变化。
  夫妻俩每天吃完松江准备的旱餐,也不稍事收拾就走了。松江觉得太过分,就把碗筷堆在那里不动。但是经过好几天,久女子也不洗。厨房的操作台堆满了用过的餐具。家里的餐具有限,松江没有办法,只好清理。于是和过去一样,打扫卫生或是收拾、晾晒的衣服,仍旧是松江的任务。
  敬鬼神而远之。松江只好认命了。如果不这样安抚自己,就会情绪混乱得没有办法写字了。
  “下川太太的家是最理想的,以后的家庭,都应该这样才对。”
  又恢复了邻居口中平安无事的生活。
  所幸源平草没有枯萎。松江每次看到久女子,心里就有火,只好过着用水浇火的日子。
  七月底,孝太郎和久女子说是都有公假,要一起到冲绳去玩,而且是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松江才听儿子说的。
  四五天不在家,也该间一问婆婆是不是方便。半句话不吭,提起旅行箱就走,对这种媳妇,松江真想打她一顿。
  “孩子去旅行了,会不会寂寞?”
  碰到邻居这么问,松江还会说漂亮的话:
  “哪里,久女子也要我一起去的。可是,我还要教书法,况且冲绳那种地方也适合年轻人去。所以我叫他们趁我还有精神看家的时候,多到各地去玩玩。”
  邻居们听了都很感动。
  “真是体贴的婆婆,你媳妇实在很幸运。”
  可是就在他们出发后的第二天,松江从信箱拿到一张明信片,顿时茫然不知所措。
  那是国民住宅中签的通知单,收信人是下川孝太郎。
  从来没有听说儿子参加国民住宅抽签的事。不但没有听到久女子说过,孝太郎也不曾提起。
  松江不动声色地打电话到寄信处询问,知道大约需要一笔100万元的现款。
  头期款100万元,余款分20年偿还。
  松江感到迷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目前这栋房子虽是租用的土地,但是房子的所有权是自己的。
  房屋虽然老旧,仍是下川家的财产。
  虽然自大战前就修过几次房子,但是房屋构造仍然老旧,也不容易安装冷气,完全不适合现在的电气化生活。松江也知道,久女子为此向儿子抱怨过多次。
  大概是因此想更换一栋近代的公寓住宅吧!国民住宅只有夫妻两个人住太宽了。房子在东京市郊。尽管惊讶得几乎昏倒,但是松江多少也考虑到现实的问题。
  这一带马路拓宽了,来往的车辆也多,开始呈现空气污染的问题。从各方面考虑,搬到郊区也不是坏事。
  “空气不好,最影响老年人的健康。”
  想到孝太郎曾经一面看报一面说的话,松江很自然地就往好处去想了。
  不过,参加国宅抽签也应该事先商量一下才对。如果要搬家,对于学书法的学生,还有书法老师都需要做一番安排。
  想到各方面的问题,松江也只好等儿子媳妇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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