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

第20章


老石闪身进了后面厨房。
  废原愁眉苦脸,用手指了指外面轻轻地说:
  “他要走了,可是我真担心他出事。我不愿意他从我这里出去就出事,像上次他母亲一样。他还这么年轻。”
  老石将烤好的羊肉串放在盘子里,端出去送给顾客。他看见海员在用两只手赶开什么东西。老石觉得他是在驱赶小鱼们,或许它们挡住了他的视线?或许他母亲就在对面的黑角落里?废原在“阿祥,阿祥”地叫他,他张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老石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牙齿是那么尖利!一个人,怎么会生着这种牙齿?难道他去牙科医院将自己的牙齿打磨成了这种形状?老石一紧张,手里的盘子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你看见他的牙齿了吧,”废原皱着眉头说,“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啊。我老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母亲,我胸口这里痛。”
  “他母亲不会怪你的。”
  “当然不会。可是我……可是我……”
第40节:第四章 石淼(10)
  废原张着嘴,吃惊地看着对面。在那边,阿祥高举着一只流血的手。就是老石看见过的那个伤口在流血,他是怎么弄的啊。
  老石拿着废原给他的绷带赶过去帮他包扎。缠绷带时,他伏在桌子上全身发抖。老石问他明天走得了吗?他用力点头。老石想,他是有意弄伤自己的,为了什么?为了记起元青砍他的那一刀吗?
  他撑起上身看着老石,欲言又止的样子。老石请他说出心里的事。
  “您能送我回旅馆吗?”他有点羞怯地说。
  他就倚在老石身上,拖着步子向外走去,像喝醉了一样。
  他的房间在旅馆的地下室,他说他呆得太久,钱都花光了,只能住这种地方了。还说这一回去凶多吉少,船长会要他的命。“直接将人扔进海里。”他这样形容船长。那个黑蒙蒙的房间里很臭,里面还住了一名汉子,现在那人正在另一张床上打鼾。阿祥请老石坐在靠椅上,自己半躺在床上抽烟。
  黑暗中有一点红光在墙角一闪一闪的,将屋里的氛围弄得很紧张。阿祥说,那是一个微型报警器,他买了打算带到船上去的。“能够起到提醒自己的作用。它只发光,没有声音,正合我的意。”
  “生活在茫茫大海中,你的神经都已经麻木了,什么事都丧失了意义,如果再不想法子提醒自己,就会很危险的。”
  他欠起身指着另外那张床上的汉子告诉老石说,那人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他也是个海员,看样子已经垮掉了。阿祥还说他明天早上上船,可他最大的心事是不知道船长还要不要他。船长不会告诉他的,他爱搞突然袭击。如果突然被扔进海里喂鲨鱼,那就是九死一生。他有个船上的同事有这样的经历,那人设法重新爬上了船,现在是炊事员。阿祥还记得炊事员爬上来时的样子,当时他在流血,他的左脚的脚掌被鲨鱼咬去了三分之一。
  “我母亲也是在这条船上工作过,我接她的班。我在大陆上长到22岁才去那艘海轮上的。那之前我要照顾患病的父亲,所以不能上船。上船是我毕生的理想啊。那种渴望,您能够理解吗?”
  屋角的警灯灭了,老石听到走廊里有窒息的呼救声。他起身去门口,可是摸索了好久,总没找到门,门到哪里去了呢?他失落地靠着墙站稳,轻声唤道:“阿祥,阿祥!”
  阿祥不见了。老石将那张空空的床摸了个遍。对面床上的汉子坐起来了,他在吃东西。
  “你这位老兄,你不要找他了,他上夜班去了。他骗你说他是海员吧,他平时总是这样对我说的。其实呢,他就在这后面的蔬菜公司上班。他一年四季穿着那套旧海员制服。人各有志啊。”
  老石站起来问那人说,为什么他找不到门了呢?那人笑了。
  “这房里四通八达,你只要一抬脚就到了外面。”
  老石试着按他说的做,果然就走到了外面。在他的身后,报警器狂响起来。他回头一望,整个建筑物里面都在闹腾,不断有人跑出来。老石快步走到街上,却看到阿祥笑盈盈地朝他过来了。
  “我去买火车票去了。老石啊,我们要永别了,您不能去送我吗?”
  他身上有点脏,可是却飘荡出一股青草和花香混合的味道。老石不由自主地做了个深呼吸,将那股味儿吸进肺里头。“永别”是什么意思?
  老石想,六瑾是不是这个人的情人呢?明天她一个人去送他,会是什么情景呢?他顿感前景有点暗淡,心里有点轻微的恶心。不知怎么搞的,他踩了一个路人的脚,那人骂了他一句。
  老石醒来好久了,可是他不愿起来。他感到有很多叫叫嚷嚷的小东西在空中飞舞,他听见风吹得窗户嘎嘎作响,这一切让他很害怕。他问自己道:“我怕什么呢?”可他一发声心里就发虚。难道他病了吗?活到这个岁数,他从来没有生过病呢。他听到元青在那边房里和同事说话,起先“嗡嗡嗡”的听不清,后来忽然蹦出来一句:
  “我家小叶子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啊!”
  元青显得活力旺盛,和她的同事一边说着话一边出门去了。
第41节:第五章 婴儿(1)
  老石现在清清楚楚地记起了福利院的院长对他说过的话。当时他坐在床上想心事,院长来查铺。院长的脸在月光下很像老猴子。“石淼,石淼,如果你逃跑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啊。”他说了这话之后在门口站立良久,然后才不放心地离开,此刻这句话回荡在老石耳边,使他全身发冷。看来,他真的病了,他甚至闻到了自己口中的馊气。他累了。那时从福利院跑到此地,都没有这么累过。
  昏昏沉沉之中,他看见一只灰蓝色的小鸟从窗口跳到桌上,还发出叫声。啊,张飞鸟!他在发热,他头重脚轻地走到前面房里去喝水,那只鸟也跟着他。老石想,要是余生都同这只鸟儿在一块有多好!鸟儿能有多长的寿呢?当他要入睡时,鸟儿就一声接一声地叫,于是老石心怀感激地睡着了。
  在宿舍楼下,元青向她同事描述小叶子的情况,双手比比画画地,却说不清楚。同事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她是随遇而安的孩子,我告诉过你这一点了吗?她啊,什么地方都敢去,在什么地方都一样,比我过得好多了。比如说那些鬼魅出入的地方。”
  她发出尖利的笑声,笑完之后又挽着同事的手臂在楼前踱步,她俩是密友,所以无话不谈。
  “你是说,小叶子钻到河边去了?那里是乞丐成群的黑社会啊。”
  “也可以是河边,也可以是山里,有什么区别呢?这个孩子,同我,同我家老石都不一样。我说不上来,反正不一样。”
  她停住了脚步,紧盯那只从楼道里跑出来的小鸟儿。这种鸟,她见过好几次了。她想不通它为什么总是一溜小跑,而不飞起来。
  第五章 婴儿
  启明又将婴儿向空中举了三次,女婴咧开嘴笑出了声。
  一大早启明就看到婴儿被放在草地上。他将她抱起来时,发现襁褓都已经弄湿了,不知道是婴儿的尿还是地上的露水弄的。启明在心里埋怨着年思,一点也想不通女人怎么会这么狠心。然而一抬头,竟看见她抱头在小径上踱步呢。她那种样子痛苦不堪。
  “宝宝叫什么名字啊?”
  “六瑾。”
  “哈,美!让人想起小石城。年老师,她湿了呢。”
  “我知道,我知道!啊,我的头要裂开了,我会不会死?”
  她一边说话一边径自走开了。启明只好自己抱着小孩。
  后来,他将婴儿送到他们家去了。胡闪开了门,很吃惊的样子。
  “啊,老启老启,我多么感激你啊。是她将她扔了吗?她终于将她扔了!刚才我就不放心,正准备去找她们呢。”
  他手忙脚乱地给婴儿换襁褓。那婴儿也怪,乖乖地一声不吭。
  启明走出那栋楼时,被一股阴风刮得身子斜向了一边,接着他就听到了婴儿嘹亮的哭声。哭声那么有力,像是个大孩子。在婴儿的哭声中,启明眼前出现了雪山,还有同姑娘蹲在树下的雪豹。那姑娘的面容看不清楚,头发是黑的。启明这个时候还没料到,这个女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会令他魂牵梦萦。往回走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有点失魂落魄。
  远远地,他看见年思了。年思正在和院长说话,很高兴的样子。她是病好了还是根本没病?她将婴儿丢给他,居然一点愧疚都没有。或许她对他启明极其信任?启明绕了个弯,避开她俩,他今天的工作很多,可是婴儿的事把他心里搅得很乱。由于一连好几次这类事发生,启明对这婴儿已经产生出了一种近于父爱的感情,他还注意到,年思一和婴儿在一起就特别苦恼。她心里一定有什么疙瘩解不开,要不这么好看又健康的婴儿谁不喜欢啊。启明有点遗憾,这么温暖的一个女人却不爱孩子。
  然而启明清理垃圾的时候又听到了年思在讲话,她和院长站在花园中间的小亭子里。似乎是,院长怂恿她去上班,她还没拿定主意。
  “我生她的时候看见了那座花园,榕树离得很近,我一伸手就抓住了那些气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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