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芳菲春将尽

176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义 绝


我十三岁那年,认识并喜欢上了他,他指点我的书法,教我丹青,给我普及时事政治,替我进行职业筹划,将西海禅师引见给我,带我走上一条充满文化气息的康庄大道,他是改造者,是皮格马利翁,我是他雕刻刀下完善的大理石少女雕像。
    后来,他破坏我姜氏一族辛辛苦苦经营了数百年的海上仙岛,害得我的父亲走投无路,不得不依附景王边缘化求生存,直到不久前,心灰意冷而终;而我的义兄阿明,青年热血的时候,被他派人来煽动,进了他的军营,十几年来,参加的大大小小战役也有几百场,加上别的一些特殊任务,怎么说,都算得上他手下的老功臣,但是,他是怎么对待功臣的呢?
    过河拆桥,借刀杀人!
    是谁说过,绝不让我夹在娘家与夫家之间为难的?
    原来他所说的不为难,就是灭掉我的娘家人,毁掉我能依靠的姜氏家园啊!他是政客,玩弄权术控制人心,我是不会废话一个字的,但是杀兄之仇,逼死我父亲之恨,不共戴天,哪怕他是我儿子的父亲,那又如何?大不了,我把皑儿带走,隐姓埋名,永远不再和他相见!
    想完这么多,我握剑的手不再颤抖,心中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漠然和无动于衷,他说什么,做什么,能影响到我什么呢?我只管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了。
    顾支谦似乎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我,两只绿莹莹的眼珠子如同两簇幽深的鬼火,随时都想把人带进地狱里去。
    :“你,至于吗?”他皱眉,身子微微发抖,估计是气的,冕冠上旳珠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击声,有点悦耳,也有点刺耳。
    :“我说过,姑父的死,不是我造成的,至于你义兄?他与你并无血缘渊源,只不过是帮你跑了几天腿,哪里能和你我之间的骨肉血亲相比?你我既是姑表亲,又是有名有实的夫妻,哪一点及不上你与他的情分?至于你为了他,而与我割袍断义?你太让我失望了!”
    在他说完的那一刻,我啼笑皆非,他竟然还对我失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真当自己是救世主,灵魂都要他来拯救,而他则救世人于水火。
    和这种逻辑混乱的人争辩,简直是浪费气力,我还想逃出去呢,还是省省力气吧。
    我将剑指向他的咽喉处,讥讽他道:“顾支谦,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留在吴兴,不到富春郡去找你吗?因为那时候,我就觉得义兄比你好一百倍,一万倍!到了现在,我依然这么认为,你说我和义兄没有血缘关系?你错了,在我心目中,义兄比你重要一百倍,一万倍!你杀了他,等于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是不会手软的,如果你还是个男人,请拿起你的剑,我们再斗上一次!”
    顾支谦愣了愣,随后缓缓地朝我走来,他面带微笑,似是认定我不会对他动手,他的脚步极度缓慢,他的表情温柔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嘴角的微微弯起,角度完美,随着他的走动,宽大的冕服如同戏剧闭幕时垂落的幕布,几欲将舞台上的一切遮掩转移。
    我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身影不断逼近,手中剑始终保持一个角度,当他距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我心一横,满以为会听到剑穿皮肉的声音,结果-------
    我被人一掌击倒在地,手中剑被迅速抽走,来人的动作非常快,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顾支谦“挪到”安全距离,然后两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他”正是之前对我虎视眈眈的侍女,顾支谦也开始用美女贴身保镖了,与时俱进啊!
    不过,顾支谦似乎并不想领美女保镖的情,他怒叱道:“没有我的指令,你进来作甚?”
    声色俱厉,令人胆寒。
    那侍女立即跪倒在地,充满幽怨地瞪着,喏声道:“奴婢,担心。。。。。。夫人对吴王不利。”
    夫人二字,是她极不情愿说出来的,其实她想说的一定是别的词语吧?
    :“胡闹!既然是夫人,怎会对孤不利?还不快点退出去!”顾支谦的语气明显缓和不少,他甚至还朝那名侍女伸出手,示意她站起来说话。
    那名侍女娇怯怯地起身,转到顾支谦的身后,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连我这个铁石心肠的女性都要心软了,更何况懂得怜香惜玉的顾支谦顾大人呢?
    他果然没有下令让那侍女出去,只是挥挥手,让她退到房门附近,然后他回过头来,直直地望着我,眼神高深莫测。
    :“夫人,何以一意孤行?六亲不认?莫非你的心肠当真是石头做的?”顾支谦的语气有一种说不出的寥落和空洞,他转身坐到长案前,从笔架拽下一支红狼毫,似乎想写点什么,又似乎手中的狼毫是一柄可以杀人的利剑,他无声地把玩着,过了半晌,突然“吧嗒”一声,将狼毫一折两半段,狠狠地扔到我跟前。
    :“林贵妃,你如今已是孤的阶下囚,还神气什么?要不是孤还念及几分少年时的情谊,你早就不知道死几百回了,芳奴,你过来,将林贵妃带到剡溪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原来这侍女的名字叫芳奴,但愿与我的名字没有什么关系,可是马上我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那名侍女狐疑地看看顾支谦,又冷漠地看看我,欲言又止,脚下却没有迈开脚步。
    顾支谦轻笑一声,柔声道:“有了新名字,欢喜过头了么?还是想让孤走过去,示范你如何款待林贵妃?”
    声音温柔得像跟说绵绵情话一样,可不知怎么地,我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但愿顾支谦不要太过分才好。
    那名侍女的脸,浮现出淡淡的羞赧,她轻轻摆动腰肢,步步莲花,朝着顾支谦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在长案前,盈盈下拜:“奴婢多谢吴王赐名,奴婢一定不会辜负吴王的期望,会将林贵妃招呼好的。”
    她的声音娇柔动听,却有腾腾杀气蕴含其中,令人不寒而栗。
    :“林贵妃,走吧。”芳奴笑容可掬,就像热情招待客人的女主人。
    我忽然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如果我死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秦桓之怎么办?顾支谦该不会拿我做大文章吧?我已经人老珠黄,实在担当不起红颜祸水这个词了啊!
    :“林贵妃尽管安心逗留,孤会派人把消息带到洛京的,如果洛京天子当真对贵妃一往情深,他一定不会拒绝孤的诚意,会往北退兵五百里的。”
    原来他打的是这种主意!真是难为他了,看来我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但愿秦桓之不要儿女情长才好,否则我们俩的身后名,一定是贻笑大方。
    :“林贵妃不会变法子遁走吧?平原侯夫人虽然是贵妃的妹子,与孤却没有亲戚关系,所以她的生死,全赖贵妃照拂了。”
    我蓦地抬头,死死地看着这张我曾抚摸过也曾亲吻过的脸,如果我的眼神是激光,我一定不介意在这张脸上烧出几个窟窿眼,太卑鄙太可耻了,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阴险诡谲的呢?竟然连妇孺也不放过了,还是当年英明神武的少年英主吗?
    我哈哈大笑,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笑够了,这才跟在芳奴的后面,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今天的天气并不好,是阴天,天空一副死了娘老子,要嚎啕大哭的样子。
    剡溪谷,潮湿阴凉,蜈蚣,百足虫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小爬虫,都喜欢聚集在此,谷中的居住环境,不是用一个“差”就能形容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得时刻提防是不是有什么恶心的虫子爬进我的鼻孔里。
    遭禁锢的日子里,我得衣食自立,食材是现成的,各种生活用具倒也一应俱全,条件艰难我不害怕,害怕的是,这里人迹罕至,我完全与世隔绝,我很想知道外面的形势怎么样了?顾支谦有没有提出他的勒索条件,秦桓之是如何应答的?伊春德母女怎么样了?还有乔氏,义父义母,我的几个可怜的侄儿?
    芳奴将我押到这里以后,就再也没来过,我现在用的,吃的,都是别的下人送来的,她们住在另外的房舍里,距离我住的房舍大约一百多米远,如果我这边有什么动静,应该也能听到的吧?
    顾支谦果然恨毒了我啊!连给我个痛快地机会都不肯,更残忍地是,他还不准下人给我送精神粮食过来,我在剡溪谷住了将近一个月,无聊时,只得用树枝子地上写写画画,尽量让自己不要脱离“文明人”的生活。
    这天,我又在树底下写写画画,结束后,锤锤酸疼的脊椎,正要坐到树桩上小憩,却突然发现眼前景象异常,就在十几步远处,有个清瘦的少年,一脸悲悯地看着我,阴郁的天空下,他那双绿茵茵的眼珠,凝聚着圣洁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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