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恋

看她那一双龙睛鱼一样的眼睛，我心里真来气。她又说：“你们现在这些中学生呵！”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没有答话。现在的中学生怎么啦？她得寸进尺又问我：“对大夫要讲实话，否则我可没法给你治。你说说，你们是不是已经……”我再忍不住了。我真想站起来，骂她两句，或者给她一记耳光。可是，我竟呜呜哭了起来。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总把中学生想象成这种样子。 
  “还有脸哭！”那大夫嘟囔了一句，这可把我彻底惹翻了，我不知怎么搞的，“腾”的一下站起来，抄起桌上的病历卡朝她扔去，正好砸在她的脸上，眼镜碰落在地上，她也急了，和我嚷嚷起来，声响挺大，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夫惊动了。他大概是个什么头儿，听我哭着说着，劝着我：“例假没有按时来，原因很多。比如你是不是吃凉东西多了？是不是最近情绪不稳定？没关系的！象你们这么大年纪的女孩子，正是青春期不稳定时期，没关系的，不要胡思乱想……”老大夫的话，倒还入耳。 
  老大夫的话说对了。大概就是心情不好的缘故吧！晚上正吃饭时，忽然，例假来了。我心里好痛快，竟差点把碗碰掉地上，勿忙跑到厕所去了。惹得爸爸说我：“看你这样子，都多大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一点儿没个稳重劲儿！”不知道他要的稳重劲儿是什么样子？我没说话，一说，准又吵起来。 
第 十 八 章
  1 
  叶秋月的日记—— 
  今天是1980年的最后一天了。夜已经很深了，我一点儿不困，坐在这里写日记。爸爸妈妈和秋菊和秋明早酣然入梦了。只有我眼睁睁地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发呆。我在想什么呢？ 
  永别了，1980年！八十年代的第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带着什么走向1981年呢？欢乐？平静？怅惘？……
  让未来做回答吧。不过，有一点现在可以肯定，我从你那里得到了一年的时问，我从十七岁入了十八岁的大门。你使我长大、成熟了。永别了，1980年！任何人都无法再见到你，只能在记忆中回忆！ 
  2 
  元旦过后，很快就到了放寒假的时候。期末考试结束，高三（5）班各科成绩总分竟在整个高三年级名列前茅。全班同学欢呼起来。这让邱老师惊讶，觉得无法解释，难以理解，他对方校长讲：“现在的学生，真是看不透，看不透！高三5班这一学期的问题最多，学习成绩倒最好！您说这是怎么回事？”方校长感慨地说：“老邱呀，我们对这些学生还是缺乏了解呀！” 
  寒假里，有这样几件事，在班上许多同学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以记入叶秋月的那本墨绿色的日记本里。 
  叶秋月记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李江流。自从邱老师发现自己的女儿亚男居然也坠入早恋的旋涡里，而她的早恋对象偏偏又是李江流，邱老师就费尽了脑筋。他不止一次对爱人说：“怎么办？怎么办？”对付学校里的学生，他有的是办法，对待自己的宝贝女儿，他束手无策了。 
  “怎么办？怎么办？你说怎么办？”爱人也急了。她最怕的是女儿为此影响学习。她不住口地责备、数落邱老师。似乎女儿的一切，都是他邱老师干的一样，令她气愤。 
  一顿冰雹般数落之后，两口子商量好一个主意。放寒假时，邱老师带着女儿去杭州舅舅家住一段时间。舅舅是大学里的英文教师，还可以帮助女儿学学外语。最主要的是带她逛逛苏杭，分散分散她的注意力，隔断一下她和李江流的来往。舅舅也十分欢迎亚男去。亚男虽然并不愿意和李江流分开，但舅舅来信那么热情，学习外语的好条件又具有那么大的诱惑力，爸爸 
妈妈丝毫没提她和李江流的关系，只是说马上要投入下学期的紧张高考了，带她去松弛、松弛。苏杭一带的美丽风光也真让她心荡神驰了呢。她没有什么理由再推说不去。她把消息告诉给李江流，李江流虽然觉得一分手就是一个假期，心里并不是滋味，但看她那么想去，并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说：“开开眼界也好！咱们中学生天地太窄小了，简直象个井底的青蛙！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嘛！”这话让邱亚男感动，她握住了李江流的手，谁也不讲话了，谁也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了，他们的脸有些红了。亚男想从李江流的大手心里抽出手来，却怎么也抽不出来。李江流紧紧地握着她那只单薄的小手。 
  “我给你写信！”邱亚男望着李江流的眼睛轻轻地说。这句平平常常的话，在分别之际充满着异样的感情。李江流从她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两个缩小的影子。 
  邱老师两口子以为这是万全之策。他们实在是糊涂得可以，要想拆散一对正在热恋中的朋友，这种间隔法是最愚蠢不过的。家长们偏偏都爱用这种方法。去年暑假，姥姥对章薇不也是采取了这种做法了吗？对于象他们这样刚刚从少年迈进青年的中学生来讲，离别只能使他们加强彼此的思念，使原本朦朦胧胧的爱情，逐渐在这迢迢距离中显影了，清晰起来了，而且蒙上了一层更动人的光彩。 
  李江流的寒假计划打乱了。他本来想和邱亚男一起好好攻攻外语，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那本《英语900句》了。他几乎天天都去冰场滑冰。在他的鼓吹下，寒假的几次团支部活动又是到什刹海滑冰，而且动员来了钟老师。 
  滑冰，一听滑冰，叶秋月的心就乱了。为了滑冰，她付出了一颗门牙的代价呀！她得到了什么呢？她得到的是一片空白。她实在不愿意再去滑冰。她不想让自己刚刚恢复了平静的心，再搅乱了一池春水。 
  章薇来找她。自从章薇病后和生日后，她们俩人的关系一下子密切起来。 
  “去滑冰吗？” 
  “不想去！” 
  “干吗不去呀？” 
  是呀，干吗不去？什么理由？就因为有李江流？这话怎么好讲出口？太小心眼了吧！男同学总爱说女同学是小肚鸡肠。 
  “去吧！钟老师都去呢！” 
  去！叶秋月一狠心。她不愿让章薇看出自己不去的真实原因。去也好，让李江流看看，我叶秋月是坚强的，不是那种除了爱情就不知道别的的人。 
  叶秋月去了。李江流几次滑到她面前，欲言又止，显得有些尴尬。他再也没有去年在叶秋月面前大显身手的劲头了。叶秋月看出来了。起初，她不想理他。可是，看他那样子，似乎有话要说。叶秋月想：说就说嘛，干吗要那样扭扭捏捏？难道男女同学之间除了爱情就不能有一般正常的友谊？她便主动地招呼李江流，给他一个台阶：“李江流，光顾着你一人滑，也不说帮帮我们！” 
  “可不是，显摆他是大体育委员呢！”章薇也在旁边帮腔。 
  李江流不大好意思地滑了过来。钟老师听见她们叫唤，也滑了过来。嗬，钟老师的冰滑得可真够份！ 比李江流还有姿势。 
  “来吧！李江流，咱们俩一人教他们一个，实行三包，包教包会包好！” 
  大家都乐了。 
  章薇跟着钟老师学起了滑冰。不过，章薇比叶秋月还要笨，只要一迈步，准来个老太太钻被窝。 
  “越怕越挨摔！胆子大点儿！”钟老师伸手拉起了她。她一身是冰，新买的一件红色的防寒服沾了许多冰点子，象挂上一粒粒晶莹的珍珠。她呵呵笑道，“钟老师，您滑得可真好，是不是在北大荒插队时学的？那里净是冰。” 
  “这算你说对了！在那里我不仅学会了滑冰，还学会了滑雪呢！那时候，冬天没事干，就滑冰、滑雪，穷开心！” 
  全班给她过生日，在章薇短短十八年生活中，要算一件大事。她永远不会忘掉。由于这件事，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对钟老师更接近了。她十分感谢钟老师。她很想找一个机会，向钟老师表白表白自己的这种感情。可是现在，除了挨摔，就只会傻乐。她的忧愁呢？似乎她的那些曾经有过的忧愁，一去不返。钟老师很高兴看到她这样欢快。一个人，不管她或他，曾经有过多大的痛苦，或者曾经是多么的软弱，一旦战胜了自己，就会变得欢乐起来，坚强起来的。 
  真的把李江流叫到自己面前了，李江流倒无所谓，叶秋月却有些不大自然。她只是垂着头，看着被冰刀划出的一道道白痕。 
  “她……你怎么没叫她也来滑冰？”突然，叶秋月冒出来这么一句。 
  “她……她到杭州去了！ 
  “她……好吗？” 
  “你指的是什么？” 
  “什么都包括。” 
  “都还不错。” 
  “我……我祝你们幸福！” 
  说完这句话，叶秋月想哭。她不是出于嫉妒，而完全是真心的。这，李江流看得出来。他们俩竟愣愣地站在冰上，谁也没滑。班长从他们身后滑过来 
大声叫道；“快滑呀！怎么戳起木桩子来了？”
  那边，章薇又格格笑了起来，笑声象一串串珍珠，摔在冰上，又被冰弹起，抛到空中。她一定又被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大跟斗。 
  “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