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阳光

第1章


手心里的阳光(第一部分) - 黄春华 - 手心里的阳光(第一部分)  
  一、 顺着针管上天堂 
  外婆真的走了,在那个冰天雪地的上午,没有留下离去的足迹。 
  外婆说过,真正的足迹只留在心里。 
  今年冬天的雪,来得格外迟些。 
  天已经暖和得直想脱毛衣了。路边的树枝上爬满了嫩黄嫩黄的小芽,探出头来试天气。小草像一个爱染发的新潮儿,冬天染黄发,天稍转暖,又忙着染起绿发来了。 
  雪就在这个时候,漫天漫地飘舞起来,像关了一冬的白色蝴蝶,从笼子里一骨脑儿放了出来。 
  蝴蝶落在手心里,冰凉凉的,站在睫毛上,轻悄悄的…… 
  我张开双臂,奔跑,像要把所有的蝴蝶都揽进怀里。它们吓得到处乱飞,我追呀追呀,最后自己也飞了起来。 
  “外婆,下雪了!下雪了!” 
  我一头撞进屋里,把书包扔在沙发上,夸张地用手拍打着身上的雪花,想以此引起外婆的注意。 
  没有动静。我停止拍打,侧耳听了听,决定换一个话题:“我饿了,我都快饿死了!” 
  外婆最怕我喊饿,她一定会从厨房探出头来说:“别急,这就好,就好!” 
  没有声音。我愣了一下,两步跨进厨房,这才发现厨房里空无一人,锅台上冷火清烟。 
  “外婆,外婆!”我返回客厅,边喊边推开另外几个房门,都没有外婆的影子。 
  这时,我看见餐桌上有半块面包。我赌气地抓起来,咬了一口,又硬又冷,难吃死了。越难吃我越高兴,我眼睛一刻不停地四处瞟着,得意洋洋地说:“你不做饭,我就吃这冷面包,让你瞧瞧,就等着我叫肚子疼吧!” 
  大门在我背后突然响了一下,我没有回头看,故意把面包举得高高的,说:“我就知道你没有走远,我……” 
  我听到脚步声不对劲,转过头一看,天啦,不是外婆,是该死的张兰逸。 
  我差点没被面包噎死,两眼直直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个天外来客。其实她就是我的邻居兼同桌,我们从小就穿一条裤子,共一个鼻孔,美中不足的是我们总在互相取笑中度日。她如果说我是爬行动物,我决不会让她站着走路。她如果笑我体重上升,我一定会建议她去用曲美。总之,我们是针尖对麦芒,犀牛对大象,谁也不会让谁好过,谁缺了谁也不好过。 
  我把剩下的一小块面包放回餐桌,一边抹着嘴角的碴子,一边嘟囔着:“本人正在偷嘴,你不准偷看!” 
  要在往常,她一定会笑我霸道,说我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可现在,她却板着脸,焦急地说:“你外婆病了,在医院。” 
  我上前用抹过面包碴的手抹了一把她的脸,说:“乌鸦,大年刚过完,新学期刚开始,你说点好听的行不行?你瞧你那样儿,骗人也得有点水平,要不要我教你……” 
  她没恼,也没再理我,转身到她家门口推自行车。我就倚在门框上,坏笑着看她表演。别看她现在一本正经的,不出五秒钟,她一定会露馅的。 
  她见我没动静,就说:“走呀,我爸妈都在医院守着呢!”说完,她就一甩腿跨上了自行车。 
  我见她动真格的,连忙追上去跳上后座,拦腰抱住她,说:“你没骗我?你真的没骗我?你要敢骗我,我勒死你!” 
  她没有作声,只顾用劲蹬着车子。四周一片死寂,那条锈迹斑斑的链条趁机乱喊乱叫,我怀疑全镇的人都能听到。 
  我的心突然一空,浑身的精神像被链条拖走了,虚弱无力。我瞪大眼睛仰望着天空,天空随着车子的颠簸也摇晃起来,蝴蝶在摇晃的天空中飞舞得更加无法无天了。有一只不小心撞进了我的眼睛,我赶紧闭上,过了一会儿,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两条温热的虫顺着眼角往下爬。 
  叮铃铛啷一通乱响,自行车跌跌撞撞地冲进医院大门。院子里的行人纷纷闪开,用怪怪的眼光看着我们。 
  张兰逸放自行车的时候,我就愣愣地站在雪中,两眼盯着大楼门上的红“十”字,心里不停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快走呀!”兰逸拉了我一把。 
  我没注意,被脚下的台阶绊了一下,扑通摔在地上,右膝跪地,只一瞬间,我又站了起来。兰逸侧身等了我一会儿,关切地问:“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推了她一把,向里面走去。走廊里散发着刺鼻的药水味,熏得眼泪直往外冒。我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看见一个个病房里都躺着人,他们有的也在朝我望。 
  我的心缩成一团,呼吸有点急促,脚步声也响得吓人。这地方我曾来过,那时是外婆带着我,可今天,外婆先来了。在我的印象中,外婆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病带进过医院,头疼脑热她总是扛着,是什么病让她扛不住了呢…… 
  我正在胡思乱想,兰逸推开了一扇门,我就跟着走了进去。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外婆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双眼紧闭。在床头放着一台心跳监测仪,显示屏上起伏的光波表明外婆还有心跳。一个输液架立在床边,透明的药液正顺着针管快速地向下滴着,瓶内不时翻起一阵气泡。 
  我站在床前发呆,兰逸的妈妈迎上来,伸出右手将我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我,说:“桐桐,别担心,只是劳累过度,晕倒了,医生说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顾睁大眼睛,一会儿看输液瓶,一会儿看监测仪,一会儿又看外婆那张苍白的脸。 
  兰逸的爸爸走过来,轻声对我说:“你跟我出来一下。”说完,就向门外走去。 
  兰逸看了妈妈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不解爸爸的意思。我也不懂,但我还是听话地跟了出去。 
  还是刚才那条走廊,长长的,两边都是门,门里长满了眼睛。我尽量让自己目不斜视,加快步子追上张叔叔。 
  张叔叔没有停,一直走到院子里。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开始存得住一层薄薄的白了。他就在院子中央等着我。 
  “张叔叔,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挺得住。”我以为他要告诉关于外婆的病情。 
  他把手机递给我,说:“我没什么话说,我想你应该给妈妈打个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妈,外婆病了。” 
  “噢,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她躺在医院,很严重,你回来看看她吧!” 
  “你让张叔叔帮忙照顾一下,我这里一时走不开,妹妹正在发高烧……” 
  这个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不想再听她说什么,收了线,把手机还给张叔叔,抬脚就往里走。 
  这时,手机又响了,张叔叔接听,不停地说:“对,没事……好,你放心……” 
  我越走越快,想尽快甩掉张叔叔的声音。 
  雪下了一夜,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我在外婆床前趴了一夜,站起身的时候,腿都有点不听使唤了。我用手揉了揉两个膝盖,再把脚腕活动一下,血液流通了,就慢慢找到了知觉。 
  外婆还在昏迷之中,但呼吸是均匀的,心跳是均匀的。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朝玻璃上哈了一口热气,伸手将雾气擦净,就清楚地看到了外面。雪地里,两只麻雀正在欢快地打闹着,一会儿扑打成一团,扬起一阵雪沫;一会儿飞上树枝,三跳两跳,又摇下一阵雪沫。我怀疑它们是有意的,就像我和兰逸,在雪地里不把对方打扮成圣诞老人,是决不会鸣金收兵的。 
  我推开窗户,在窗台上抓起一把雪,捏成雪团,向两只疯闹的麻雀扔去。没打中,但它们受到了惊吓,停止打闹,定定地看着我,可爱得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我嫉妒你们,懂吗?哇呀哇!”我用手向两边拉住自己的耳朵,冲它们做鬼脸。 
  它们果然被吓着了,同时向后跳了两步,一扇翅膀,扑愣愣飞没影了。 
  望着洁净的天空,我的脑袋开始出现一大块空白,发呆。 
  “桐,是你吗?”外婆突然在身后叫我。 
  我一惊,猛地回过头来。外婆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用尽全身的力气冲我笑呢。 
  我俯过身去,望着外婆满脸的皱纹,又是心痛又是惊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就涌了出来。 
  外婆想抬手为我擦眼泪,可胳膊没抬动。我连忙自己擦掉眼泪,笑着说:“你可醒了,这一觉睡得好长哟。你看外面的雪,下第一片雪花的时候,我就在开始叫你,雪都积了这么厚了,你要再不醒来,我……我就……”说着说着,我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外婆的眼角也渗出了泪水,我边哭边为她轻轻擦拭。 
  门被推开了,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二话没说,先过去把窗户关上了,然后才转过头来对我说:“别让她太激动,她还很虚弱,要静养。” 
  我连忙用衣袖擦干自己的眼泪,使劲地点点头,准备接受医生更多的建议。 
  医生没正眼看我,他注视着输液瓶,皱着眉头,仿佛在沉思。针管里的液体滴得很正常,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皱眉头的。 
  沉默了一会儿,医生突然对我说:“你跟我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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