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阳光

第6章


 
  我感觉眼角有点发潮,心头有点发酸,连忙将目光转向一边。 
  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庆祝她女儿死里逃生。确实,哭泣不仅仅是用来悲伤,有时候也用来庆祝。 
  爸爸悄悄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惊,连忙抹了一下眼角,没有泪水。爸爸将我扶上前排,然后,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启动了汽车。 
  四、 新来的,立正 
  当世界上最亲爱的人离你而去之后,你就注定要长大了! 
  那天晚上,妈妈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爸爸还兴致勃勃地开了一瓶葡萄酒。 
  印象中,爸爸是不怎么粘酒的,他居然先给自己满了一杯,又给我们每人倒上半杯。 
  妹妹不服气,抢过酒瓶,说:“今天是为我庆祝,凭什么你喝得最多?”说着,就给自己满上了。 
  爸爸和妈妈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我却笑不起来,也许是因为陌生吧,我对妹妹的归来感觉肯定和爸爸妈妈不一样。而此时,我的心还在外婆身上。 
  “干!”妹妹的杯子已经举到了我面前,我才猛然一惊,连忙端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敷衍地喝了一口。 
  我刚把杯子放下,妹妹就不依了,她把自己的空杯子亮在我面前,说:“碰了就得喝光,不准耍赖呀!” 
  我从来没喝过酒,刚才那一口就呛得我眼泪直往外涌,如果把这一杯喝下去,真不知会是什么样子。我尴尬地看着爸爸,一副救援的样子。 
  爸爸笑了,说:“别为难你姐姐,一看她就是不喝酒的,我来替她喝。”说着,就伸手过来端我的酒杯。 
  妹妹一把挡开爸爸的手,大声叫:“不行!就是不行!” 
  爸爸只好把手收回去,脸上的笑也收了进去。 
  妹妹一屁股坐到妈妈身上,抱着妈妈的脖子,娇气十足地说:“妈咪——你倒是说句公道话呀!他们都欺负我。” 
  妈妈一边心肝似地搂着妹妹,一边笑着说:“妹妹还小,你就依了她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正不知如何是好,爸爸已经抢先发话了,话里带着一股气:“小什么小?都上初一了,姐姐也只比你大三岁嘛!” 
  妹妹显然被激怒了,她一把推开妈妈,站直身子,吼道:“我是在讲规矩,不是比大小,她碰了就得干,你们为什么要护着她!”说完,她一阵旋风进了自己房间,哐地一声把房门甩上,震得我浑身一抖。 
  爸爸妈妈都愣愣地盯着我,我慢慢端起酒杯,说:“对不起,我喝!” 
  爸爸刚想阻止我,我已经一扬脖,咕噜两口喝干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连忙起身跑进卫生间,对着马桶狂呕。可什么也没吐出来,倒是挤了一脸的泪水。 
  过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好受一些了,就站直身子,一转身,妈妈正站在我面前。 
  她手里拿着一个毛巾,举起来想帮我擦脸。我一抬手,挡住了,接过毛巾。她尴尬地愣了一下,就转身出去了。 
  自己的眼泪还是自己擦为好。我对着镜子,看见自己满脸的泪水,我知道这正代表了我的心情。 
  晚餐不欢而散,我回到自己房间,爸爸到厨房收拾碗筷,妈妈进了妹妹房间,安慰她的心肝宝贝去了。 
  我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张照片,是我和外婆的合影,很普通的那种。外婆坐着,我从后面环住她的脖子,她笑得露出了一口空牙。 
  我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外婆的脸,我想找回她的体温,她的气息。那是多么令人神往啊!我从小就生活在她的气息之中,只有感受到那种气息,我才敢哭敢笑敢撒娇。而这一切都不存在了,我相信我已经长大了,哪怕是在爸爸妈妈面前。当世界上最亲爱的人离你而去之后,你就注定要长大了! 
  “她为什么要来?”妹妹的喊声吓了我一跳。 
  妈妈在小声安慰她。 
  “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就是不欢喜!”妹妹又喊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房门没关。我连忙过去,轻轻关上自己的房门,把妹妹的喊声挡在门外。 
  窗外的月亮很圆,可惜月光下都是黑压压的楼群,没有一点诗意。凭窗远望,我想起外婆说过,月光下有波光,有树影,有从远处传来的小夜曲,那才是完美的夜晚。我追问过外婆,小夜曲应该是从小提琴里传出来的,你会拉吗?她不回答。我追问过外婆,我想学拉小夜曲,你能教我吗?她不回答。那把提琴似乎不仅珍贵,而且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会是什么秘密呢? 
  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我的房间,她没有打扰我赏月,只是静静地端详着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是她的呼吸惊动了我。 
  我转过身来,看了她很久,她才醒过来。她显然陷入了那张照片当中。她的眼睛被晶莹的液体占满,她终于想起了她的妈妈。 
  “外婆最后说了什么话?”妈妈试探地问。 
  我摇摇头。我不想把外婆临死的样子告诉她,更不想告诉她,外婆是自己抽针自杀的。这是我的秘密,除了我和外婆,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 
  “她对你也没说什么?” 
  “她想喝鸡汤,她说还没喝过我为她熬的鸡汤。我就跑回家熬,等我提着鸡汤到医院,她就……”我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我抹了一把眼角,“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 
  她递过一张面巾纸,我擦拭了一下眼角,又擤了一下鼻子,却不知纸该往哪儿丢。 
  她伸出手,接过去,一点也不嫌脏。然后,她柔声地说:“这里也是你的家,你要明白。”说完,她就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又突然停住脚,转过头,说:“对不起!” 
  “什么?” 
  “她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明天一早就好了,我保证。你明天和她一起上学,高一(一)班,我都安排好了。” 
  我点点头,看着门被慢慢掩上。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睁开眼睛,就知道太阳已经爬上来了。脸暖暖的,有点就着炉火的感觉。突然,鼻子奇痒,我用手揉了一下,还是不肯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鼻子又痒得难忍,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咯咯咯,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 
  我一惊,睁开眼睛,雨林正站在我床前,手里捏着一根头发丝,笑得一脸灿烂。 
  我知道是她干的,但我没责怪她,只是抬腕看了一下表,才六点多钟,就嘀咕着:“天怎么亮这么早?” 
  “因为这里离海近,海是太阳出生的地方呀!” 
  她是那么调皮,那么可爱,圆脸在阳光中就像一枚熟透的苹果。我无法把她和昨晚那个专横娇气的女孩联系在一起,就坐起来,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不是太阳,是你!” 
  “都一样。”她说着,就拿起一件银灰色的春装在身上比试着,“炫不炫?” 
  我差点笑出声来,因为这件衣服几乎可以给她当裙装了,就实话实说:“太大了,穿出去肯定是百分百的回头率。” 
  “当然大了,这是给你的呀!老妈为你狂购了一柜子衣服,每一件都让我羡慕得直流口水,可惜我只能挂眼科耶!”说着,她就跑过去把衣柜门拉开,像个推销员,指着里面的衣服品头论足。 
  我对衣服没多少兴趣,将那件春装放在床边,拿起我那套校服穿上。 
  她急得就差帮我脱衣服了,指指天又指指地,一闭眼睛:“MY 
GOD!你饶了我吧,你今天就穿这身土渣子去见新同学?听我的,换下来,以你的身段,你的长相,再稍微打点口红,上点定型水,肯定能把全部男生迷晕!” 
  “省省吧,我是去上学,又不是去选美,万一晕倒几个,还得叫救护车。”我一边和她逗乐,一边出门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毕,我没见着爸爸妈妈,雨林一个人坐在桌边吃早点,我就奇怪地问:“他们的人呢?” 
  “早出门了,他们总是这样,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但你很难见到他们的人影。” 
  我轻轻噢了一声,在内地总听人说兰亭市人忙,现在开始领教了。 
  学校离家有两站路,雨林要我选择:A,乘车;B,步行。我选择B,于是,我们就沿着街道,向学校走去。 
  一路上,她叽叽喳喳给我介绍经过的地名,还有一些八卦新闻。说实话,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应付性地点着头。她终于看出来了,极不情愿地放弃了解说员的角色。 
  她是个不甘寂寞的女孩,没过两分钟,她又开始说话了,她突然问:“外婆死了,对吗?” 
  我一惊,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她极少回老家,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可以扳着指头数出来,所以,我以为外婆几乎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我很不习惯她用“死”来指代去世,但我又不能否认,我的外婆也是她的外婆。于是,我点了点头。 
  “你看见她死的吧?死人可怕吗?”她说着,还做了一个怪相。 
  我觉得心里一阵难受,没有理她。 
  “别生气,我是说,我这回也差点死了,我想知道我死了会是什么样子。”她似乎对死很感兴趣。 
  我连忙摆了摆手,说:“我们不谈这些,好不好?” 
  “好呀,那你就得让我给你当导游。” 
  没办法,我只好提起精神,再来听她讲路边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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