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月曲

虽然是偷拍，但是像素极高，把尚月的每一个生动的表情，都细微记录了下来。
    微笑着的，哭着的，生气的，惆怅的，开心的，难过的，甚至是发呆的，平静的，各种各样的尚月，他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她有那么丰富的表情。
    有时候她在清扫客房，有时候她在柜台后面算账，有时候她在集市上游荡，有时候她跟客栈老板的儿子斗嘴，有时候还凶巴巴地教训客人……
    她的肤色不再苍白，渐渐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麦色，身体看起来已无大碍。只不过戴在手腕上的丝巾，她从没摘下来过。
    她的身边渐渐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人，她对他们微笑，和他们一起生活，打闹。
    看起来过得很好，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想他。
    也不知道，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尚月看起来乐不思蜀啊，也许她压根就把你忘了。”柯零看穆华宠溺得无药可救的神情，在一旁凉凉道，“何必在这里偷偷看着，去潞城把她抓回来算了！”
    穆华摇头，“这样看着也很好啊。”
    “这么放纵她，你图什么？”柯零根本不能理解，这种远距离的恋爱，说不定还是单恋，他为什么还能乐在其中。
    图将来，图她一辈子，图她的心甘情愿。穆华仔细地收好照片，起身离开，“下次，一个月之后吧。”
    真是，越来越不能等了。
    柯零咬牙切齿，“我欠你的！”
    回南天对尚月来说是最难熬的日子。到处都在渗水，墙壁是湿的，被子是潮的，洗的衣服是拧不干的，甚至连空气中都是胶着湿漉漉的水雾。关节有些疼痛，尚能忍受，只是这没完没了的雨天，让她从骨子里觉得难受。
    A市就很少下雨。
    尚月无聊地趴在窗边，看着清亮得雨水一滴一滴从屋檐上落下来。她伸出手去，雨滴就打在手心里，快速地溅开。
    毫无预警地，思念忽然如野草般疯长。
    那人笑得倾国倾城，魅惑众生；那人做事杀伐决断，独挡一面；那人待她柔情似水，情深意重；那人……亲手赋予她苦痛，教她识情爱。
    穆华……百转千回，尚月还是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带着意味不明的情愫。有多久没见了？每一次想起他似笑非笑的脸、带着挑逗的桃花眼以及负心的薄唇，她的心总能狠狠地痛一次。
    这个祸害！想起当初决绝的别离，尚月丧气地垂头。好吧，承认很想他，会不会显得很懦弱……
    根本不能把他从生命中剥离，穆华，是尚月的爱情啊！
    她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回去了。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她生存，尚月给自己找了一个不错的借口。
    回去的话，要先跟胖婶把工作辞了，现在客栈人手不够，这个要求可能有点困难，她可以再等几天，等客栈不忙了，再跟胖婶说。
    还有，应该要跟微云和楚大叔告别。要不是他们，她应该会过得很惨，也许到现在还不跟人说话，也许还痛得死去活来。是他们治好了她。
    再有，阿星那个死孩子，如果知道她要走了，应该会很难过吧？要不，把自己的东西留给他得了。
    一下子觉得，要交代的事情好多啊。只是生活了半年的小镇，什么时候竟有了这么深的牵挂。
    一旦动了念头，这个想法就无法抑制，甚至计划也迅速成形。尚月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兴奋起来，她脑海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着，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当她正在不知名地兴奋的时候，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阿月，有客人退房，207，去打扫房间！”胖婶那具有穿透力的的声音从前厅传到了后院。
    尚月猛然回神，这阴雨绵绵的，哪个不长眼的选在这种时候走啊？她认命去拿清洁工具。唉，在这样的地方，就连偷懒都找不到借口。
    房间不是很乱，只需要把被单换一下就可以了。尚月收起被子抖了抖，咔，一声细微的轻响，她看见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掉在木质地板上。放下被子，尚月拾起那个东西看了看，暗自摇头，怎么那么粗心，连U盘都落下了。
    清扫完客房，尚月才慢悠悠地晃倒前台，胖婶正在算账，看见她出来，“厨房有蒸好的竹叶粽，去拿来吃吧。”
    尚月应了一声，把捡来的U盘放在柜台上，“刚刚那个客人落下的。”其实刚才如果动作快一点，还能来得及还给人家，只不过，她真的没有那么热心。
    胖婶随手把它放进身后的玻璃柜里，又问道：“见到阿星没有？”她一天到晚问尚月找自己的儿子，好像阿星是揣在尚月裤兜里随手就能拿出来一样。
    尚月有些哭笑不得，“没有。”
    胖婶点点头，叹气道：“整天往外跑，下雨天也不老实！就不能好好在家帮帮我！什么时候才能董事一点，我这么操心都是为了谁啊？这雨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被子也晾不干，真闹心啊……”
    阿星正当活泼的年纪，贪玩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胖婶培养接班人的架势太过急切，反倒硬生生地逼出了阿星潜藏的叛逆之心。阿星整天跟尚月抱怨，“我阿妈太气人了，总是让我做这做那，当杂役一样使，为了做好这间客栈，我都没有时间跟朋友们玩，他们都跟我疏远了！我将来又不要靠这件客栈活！”
    难得尚月夹在母子俩中间还能淡定不偏不倚，反正，事不关己。
    她惦记着厨房蒸的竹叶粽，一个人走回后院。锅里果然有几只尖小清香的粽子，吹开蒸腾的雾气，拇指和食指捻着细绳拎起一串来。趁着热气剥开一只，香糯的粽子带着竹叶特有的清香，令人食指大动。尚月想，回去的时候，可以考虑给俞秀带一点，她那么爱吃。
    晚上阿星回家，不出意料，又掀起一轮母子间对峙，热闹的如同两国开战，明智的尚月老早就躲回房间。
    姜还是老的辣，不知道胖婶用了什么手段，第二天，阿星老老实实地站柜去了。中午，尚月叫他吃饭，他竟然还敢充耳不闻，趴在电脑前玩得不亦乐乎。
    尚月学着胖婶的样子，拎起他的耳朵，“我说，吃、饭、了！”有时候，小孩就是欠教训！
    阿星甩开鼠标，捂着耳朵跳起来，“阿月，你又凶我！”
    尚月双手叉腰，像个泼妇，“叫你不听话！”
    “嘘！”阿星紧张地示意她小声，拉了她进柜台，“阿月，你有麻烦了！你看，这是什么？”
    尚月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电脑屏幕上赫然是一张放大了全屏的照片，不仔细看，也许只会认为是一张风景照，但是尚月敏感地发现，近景虽然是花，远处却有一个被花遮了大半的人影，人影熟的不能再熟，竟是她自己。尚月想也没想，一巴掌扇在阿星的脑袋上，“你偷拍我啊？”
    “不是我！”阿星委屈地申述，动了动手指，一连翻了几张照片，无一例外的都是尚月，只是拍摄的角度都不怎么光明，“好几千张呢！阿月，有偷窥狂在注意你，你要小心！”
    这是什么情况？尚月脑袋里翻飞过几个念头，不得其意，皱着眉头不吭声。竟然被人偷拍了，而她一点也没有察觉。
    阿星见尚月不说话，以为她在忧虑，于是安慰道：“别害怕，我们可以报警。”他关了驱动，拔出U盘，“这个证据足够立案了。”
    原来是存在U盘里的照片……可是！这不是她昨天收拾客房的时候捡到的吗？会是谁？尚月一愣，立刻翻出入住登记，查看昨天207的住客。
    是一个陌生人，来自……A市。
    尚月手抖了一下，丢开鼠标，沉默了半晌，才道：“不用了。”报警做什么？她可不想多生事端。
    阿星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怕她有负担，积极的出谋划策，“你要是害怕的话，我们可以先去找微云，她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别担心，会有办法解决的。”
    尚月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别管了。”
    阿星一大长篇的论调被堵在喉咙，不爽，“你怎么这么冷漠？”
    不是冷漠，只是她已经心里有数，不想让别人过多掺和罢了，反正，她早晚都要离开。来自A市，躲在暗处的监视，详尽的生活记录，尚月几乎可以断定，那人是谁。
    明知道她的消息，却仍然按兵不动，如此耐心细致，温柔地铺就一张透明的情网，除了穆华，谁还能有这功力？向来如此，她的任性有多无理，他的宠溺就有多宽阔。反正，尚月永远走不出穆华的温柔就是了。
    她一阵心潮澎湃，从阿星手里接过那个小小的U盘，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不想再等，想立刻，见他。
    尚月低头看自己的拳头，柔声道：“阿星，我要回家了。”
    “什么？”阿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你家？你要去哪里？”
    尚月粲然一笑，“我没跟你说过么？我家在A市，我男朋友找我了，所以我该回去了。”
    “……”阿星明明记得，尚月是因为失恋来到的潞城，她是来疗情伤的啊，哪里来的男朋友？她在潞城的这些日子，跟外界一点联系也没有，什么时候又跟别人好上了？
    尚月道：“如果以后你去A市，可以来找我玩，这些日子，谢谢你和胖婶的照顾。”
    这么快就临别赠言了，阿星有些不知所措，话也说得磕磕巴巴，“不行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顺心客栈怎么办？我阿妈也会忙不过来的……阿月，我舍不得你走。我一定会很难过……”
    尚月难得温柔地摸了一下那沮丧耷拉的脑袋，“过段时间，你就不会难过了。”相处时日尚短，小孩子心性而已，她没太放在心上。说句大白话，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包治百病，她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阿星猛地抱住她，哇哇大哭起来，“不行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出去玩啊！”
    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