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月曲

四月份的A市还刮着寒风，空气依旧凛冽，只是没有潞城那么潮湿。
    穆华制定的一系列紧锣密鼓的收购计划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团队的成员都已经准备好了庆功宴。穆华希望这个重要的时刻能够和尚月一起分享。
    在尚峰还没有发觉之前，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接到尚峰的电话，穆华瞬间把警戒线拉到最高。
    两人用尚月十分反感的文绉绉的行话互相客气了一番，然后尚峰假惺惺地邀请穆华过去喝茶叙旧，穆华则表示十分荣幸。
    挂了电话，他才皱起眉头。尚峰找他做什么？他仔细地思考了一遍，确认自己的计划里没有出过什么纰漏。穆华不怕尚峰玩花样，只是在这个节骨眼，有些惊险。他可不想让这个筹备了半年的计划毁于一旦。
    尚宅仍旧如印象中死气沉沉，再怎么金碧辉煌，也掩盖不了从内部散发出的腐朽的气息。自从尚世静去世后，徐意宁离开，尚月失踪，尚雪去了美国，只留下尚峰死守在这里，成为尚家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这大概是尚峰费尽心机想要的荣耀。
    穆华是没有什么资格耻笑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尚峰则是在走向王座的道路上，无论路途多么孤寂，他只能披荆斩棘前进，不能懦弱地回一次头。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冷血无情。他尚峰错就错在，不该把尚月当作路障狠狠敲碎。
    尚月可是穆华放在心坎上的宝。只此一条，便不可原谅。
    尚峰的坐姿依旧挺直，眉目间依稀露出戾气。在对尚品的整治过程中，尚峰狠辣的手段甚至令界外人都闻风丧胆，比起尚世静，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杜默安也是冷情之人，只是冷在表面，相比起来，杜默安比尚峰更有人情味。穆华之所以不喜欢尚峰，这也是原因之一。
    名义上是尚峰请穆华喝茶，烹茶时却是穆华亲自动的手。他捻起一小撮茶叶放在鼻子底下轻嗅，“明前龙井，是莲心？味道可能寡淡，要多放些呢。”茶具一看就知道是新的，没有保养过的旧器好用。穆华手法娴熟，动作悠闲，慢慢地滚水，冲泡，行云流水。他十指保养得白玉般，好像做这些事最合适不过。
    尚峰没有吭声，只是看着穆华手上的动作。许久，一杯绿如碧玉的茶水被端到面前，清芬扑鼻。
    穆华道：“快喝吧，等一会味道就变了。”看，无论我多厌恶你，还这么平心静气地给你泡茶喝。穆华自我感觉修养良好。
    “我不喝茶。”
    呵。穆华冷笑了一声，不喝茶你请我喝个屁啊？不如直接把酒端上来，一决高低！搞这种文雅事，多余！但是他面上仍不露声色，佯装可惜道：“那真是太遗憾了，这么好的茶叶。”
    尚峰仍旧淡淡的，“穆董事前段时间无辜遭受牢狱之灾，我还没有好好慰问。”
    穆华假笑，“过去那么久了，真难为你还记得。”
    “看在舍妹的面子上，应该的。”
    两人之间的交集不就是尚月么？穆华倒是坦然，“可惜，尚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尚峰眉头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他之所以请穆华过来，就是想通过他得到尚月的线索，然后把她抓回来。没想到穆华的防备心这么重，他还没有说什么，倒先急着否认知道尚月的消息了。“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穆华无奈耸肩，脸上若有似无的愤恨，表现得恰到好处，“她把我甩了，然后不见人影。我要是知道她在哪里，就去把她抓回来了。”穆华心里有个小人在得意地叫嚣，我是影帝啊影帝！
    尚峰：“……”他当然不相信穆华的说辞，只是穆华实在太冠冕堂皇，让他一下子哑口。
    穆华幽怨道：“说起来，尚月这样任性，你这个做哥哥的，也有责任吧？”看到没有！所谓倒打一耙就是这个样子的！尚月的任性明明是他宠出来的！
    尚峰道：“失礼，等她回来我一定好好管教。”
    管教？是不是还想往死里整？穆华暗暗想，我要是还能让你碰她一根手指头，这么多年就算白活了。
    他表情一耷拉，哀戚尽显，“不用了，算是我俩没有缘分。”
    尚峰显然对穆华如此惺惺作态并无不适，冷淡的表情仍没改变半分，“我有意成全，还请穆董事不要推辞。”做家长做到这个份上，尚峰自觉高尚。
    两个人又假模假样地客气了一番，谁也没有先认输，谈判毫无进展，陷入僵局。尚月如果在场的话，一定会笑岔气的。
    “如此说来，尚月的行踪真的是无人知晓了。”尚峰似是妥协地叹了口气，“如果她回来找你了，还望告知一声。”
    “这个当然。”穆华点头，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对了，有件事忘了问你。”尚峰表情认真得好像是刚想起来一样，“听说你最近跟尚哲走得很近，是真的吗？”其实根本不是听说，而是已经调查好的。
    尚哲，尚家的旁系亲戚，尚品的股东之一。
    穆华笑道：“你知道的，尚先生有个女儿，正是适龄，找我接触过几次。”
    尚峰若有所思，“这么说，你是打算放弃尚月了？”
    穆华只微一笑，不予作答。这个样子比任何回答还要让人浮想联翩。
    “尚哲毕竟是尚品的人，就算是为了避嫌……穆董事明白我的意思吗？”尚峰的话没说完，大家都是聪明人，都懂的。
    穆华却似有不服，“你的未婚妻也不简单啊，怎么不说伍静什么来路？”伍静身后也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跟尚峰的婚姻，其实也就是政治联姻。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商圈里的几个家族关系盘根错节，利益早已互相影响。
    尚峰冷笑了一声，盯着穆华的眼神犀利又冷漠，穆华若是定力差一点，身上大概能烧两个窟窿。
    尚峰一点儿也不相信，穆华打算放弃尚月，跟尚哲联姻。他是华宇的董事，身价更是金贵，多少名门趋之若鹜。再说，尚月还算尚家的正统小姐，就算是为了利益，尚月的身份难道不比一个小小股东的女儿更合适？这样有板有眼迫不及待地撇清跟尚月的关系，只能证明一件事，他在保护她。
    想到这里，尚峰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笑，你以为能保护她到几时？他不紧不慢道：“你是打定主意了？”
    “只是在考虑。玩了这么久，也该定下来了。那女孩子我见过几面，挺好的。”
    尚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尚哲的女儿才刚刚成年。”就不要老牛吃嫩草了。
    穆华无辜地摸摸鼻子，他也还不到三十啊大哥。“没关系，我包容。”
    ……
    喂喂，搞清楚，他们是对头啊，怎么在这里那么认真地讨论婚姻大事？
    话题的走向有点诡异，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穆华最先忍不住破功，笑道：“将来办喜宴，我一定会邀请你的。”
    尚峰：“……”
    用得着补充这么一句吗？
    穆华道：“今天的茶就喝到这里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晚点还有约。”
    尚峰让阿姨送他出去。透过客厅透明的玻璃墙，尚峰看见穆华潇洒翩翩驱车离开。沉默了很久，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是我……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对……”
    所以怎么说媒体这种东西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才过一天，满城都知道了穆华跟尚哲的千金即将结婚的消息，大众哗然。
    曾经的花间蝴蝶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尚月。浪子回头的深情戏码霎时崩裂。尚峰放的这招不算高明，却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穆华的动作，舆论的导向忽然直指穆华，暗讽他没担当，为利益驱使。
    穆华实在哭笑不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能闹得满城风雨。他本来也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闹了这么一出，以后无论是跟尚哲女儿订婚，还是跟尚月复合，都会有人诟病。
    尚月，如果你看到新闻，请一定要相信我的清白啊！呜……
    尚月看到新闻了，在公车上，还是滚动播出。
    压在肩上的背包霎时如千斤重，嘴里咬着从潞城带回来的糖也索然无味起来。这个见面礼，真是有够惊喜的！一回来就这么闹心，她之前那么兴奋是为了什么啊？
    尚月想，现在返回去火车站，也许还能赶得及回程。她想从后门下车，却因为背着巨大的旅行包移动困难，瘦小的身体被挤压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这样热闹的拥挤空间，阔别了半年，几乎有些不适应了。
    算了，是因为挤不下车才放弃回潞城的想法的。尚月认命地站在原地。
    回到公寓，她甩下背包，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很干净，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她最想念的，是这张睡了几年的舒适的床。初到潞城时，她夜夜失眠。
    这个时候，俞秀肯定是不在家的。尚月洗了个澡，钻进被窝，打算先睡一觉。无论有什么事，得先养好精神再说。
    被子并没有灰尘的味道，似乎还多了一些什么。尚月恍恍惚惚的，忽然脸刷地红了。
    穆华常用的香水味。
    这么说，在她走后，他常常来这里吗？怎么能……没有问过她，就睡了她的床……混蛋，都要和别人结婚了，还来做什么？
    带着扭捏和羞涩，尚月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尚月猛然从梦中惊醒，什么情况？她披头散发打开房门，看见俞秀呆站在客厅中央，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俞秀好像完全没听见尚月的问话，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还小声念叨，“这世界玄幻了，我竟然看见了尚月。”
    尚月莞尔，跑过去捏住她的脸颊往外扯，“喂！”
    俞秀吃痛，挥开尚月的手，惊奇道：“咦，这个小黑妞是谁？”
    尚月：“……”皮肤只是晒红了一点，一点点而已啊！
    俞秀伸出爪子，不住地蹂躏尚月，直到上上下下摸了个遍，确定没有少块肉，才紧紧地抱住她，声音忽然哽咽，“死丫头，还知道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啊？”
    “嗯，还记得回家的路。”尚月拍拍她的背，“少肉麻！”
    “真的啊，都瘦了，你看……”俞秀吸住口腔内两颊的肉，两边的脸霎时凹进去一块，尖嘴猴腮的样子。
    尚月道：“丑死了。我肚子饿了，今晚吃什么？”
    怎么还是这么不客气啊？俞秀被深深打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