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月曲

尚月头皮哗地一下炸开了。那是……枪？手枪？尚峰的办公室里竟然藏着枪？
    “对，乖乖站好，不要动。我说了，你要是听话，我还能让你好过一点。”尚峰竟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让人不明所以的微笑。
    尚月的声音平板无波，“枪是管制品，大哥。”是提醒，也是警告。一旦跟枪支扯上关系，事情就会变得复杂，就不是私下里能解决的事情了。
    不防尚月会说出一个近乎笑话的事实，尚峰还愣了一下。管制品？笑话！他尚峰从来不在任何人的管制之内，更何况区区一把手枪。“怎么，怕死吗？”
    尚月抿着唇，不说话。事实上，她现在挺怕的，毕竟人生第一次被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控然后脑袋上开个血花，那穆华这辈子不得守寡？
    “呵！尚月，你也会有这么一天？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你不是连我的话都不听吗？你不是想要威胁我吗？”尚峰举着枪的手未偏颇丝毫，只是语气里的疯狂让人颤抖，仿佛下一秒子弹就会飞出来，酿成一场不可挽回的悲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怎么能轻易死呢？你还有很多债，没还完呢……你说是不是？”
    “你想让我做什么？”尚月深深地注视着他，并没有忽略尚峰眼里那股名为疯狂的情绪。再这样下去，可就很难收场了。尚峰的举动实在太让人出乎意料，尚月竟然就这样不留神地，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这种大意的举动，本来不该出现在尚月的身上。
    “做什么？”尚峰想了想，道：“先把股权交出来吧。”
    “交出来，你就会放过我么？”
    “不一定。”
    尚月摇头道：“那我不交。”
    尚峰冷笑，“你一直很任性，长辈的话从来不听。”
    尚月：“……”
    “我可不是爸爸，你要是在敢说一个不字，信不信今天你走不出这个门。”
    尚峰今天好多话，比这几年来跟尚月说的话总和还要多。但是尚月一点儿也不觉得荣幸，这种对峙的场面让她想起了平常跟尚世静倔脾气的时候，那时她还不知道，那样的时光是多么难能可贵。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天，将来想起尚峰的时候，也会带上后悔和愧疚。“大哥，如果……这样可以一了百了的话，那你开枪……即使我认为我根本不欠你的。”
    尚峰冰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恨死了尚月从不肯低头的态度，好想把她的骄傲踩在地下，狠狠践踏！“尚月，你找死吗？”
    “不，对不起，我只是想爸爸了，你打算送我去见他了吗？”尚月凄然一笑，对上尚峰的眼睛，满是哀愁，“大哥，要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知道爸爸对我有多好，我还……我还那么恨他。我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可是……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这算什么，苦肉计吗？尚峰皱着眉头看她，前一秒还宁死不屈，下一秒怎么就眼泪汹涌，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爸爸要是知道了，会有多伤心啊。”尚月轻声呢喃，像在梦呓，可眼神分明又是清明的，“你说对不对？”
    “不，我不这样觉得。”打感情牌，她的招数未免还太嫩了些。尚峰冷哼了一声，“爸爸已经去了，不要再妄想还有人能保你。”
    连抬出尚世静都不能令他动摇一丝了，尚月苦笑，“我没有妄想。”她根本没有等待被谁救援的习惯，不过此刻倒是很希望穆华的出现，来一场英雄式的救美，浪漫且惊心。可是生活不是童话，不能实现所有美好的愿想。尚月此刻该做的，是自救，“大哥，你肯听听我的心里话么？”
    尚峰心里有个声音说，尚月是狡猾的，不要相信她。可是眼神里的犹豫出卖了他。
    终于抓住尚峰表情的一丝裂缝，尚月趁机提出了一个要求，“能先把枪放下么？看着慎得慌。”
    尚峰的手缓缓放下，垂在身侧。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尚月的身上离开，仿佛只要她动一下，尚峰毫不犹豫地就能举枪在她身上打出一个血洞。
    尚月受够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看他肯放下枪，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谢谢。”呃，为什么忽然觉得这么尴尬？
    尚峰却是不大理会，两人的相处中，从来都是尚月单方面的不自在。“说。”他倒要看看，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大哥，我从小就很敬重你，即使你不让我拜祭爸爸，即使你曾想过要置我于死地，即使你两次伤害我的朋友，我还是很敬重你。虽然我们不亲，但我确实为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感到骄傲。”尚月缅怀的神色一闪即逝，“可惜的是，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竟然存在着这样的横沟，我能理解你，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我曾经恨爸爸恨了很久，可是他走后，我很后悔。大哥，你会不会也这样？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看见我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尚月后悔恨错了人，后悔没能跟尚世静做最后的道别，后悔没能亲口说声抱歉。尚月就是尚峰的前车之鉴。他会后悔吗？尚峰没有能立即得出答案。
    “大哥，我最不愿的事情，就是与你为敌。可是今天，我们在这里针锋相对，这样下去，恐怕谁也不会好过。大哥，我们各让一步，不行吗？你已经报复过我了，有多少怨恨也该散了吧？我把股权交出来，从此我们的恩怨，连带上一辈的，一笔勾销，不行吗？”尚月看着尚峰，眼里分明带着祈求，不复往日的骄傲倔强。
    因为他手里拿着枪，她才会放软了态度，她怕死。尚峰思及此冷嘲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就算我不需要征得你同意，我也能把股权拿回来，你信不信？”
    敢情尚月在这动情了半天，尚峰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啊？尚月非常丧气，隐忍了半天的情绪终于爆发，连不耐烦也不屑掩饰了，“你就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尚峰居然笑了，“现在才认清这个事实吗？”对啊，赶尽杀绝，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尚月叹气，“我只是以为你还会有一点恻隐之心。”她转身，想要离开这，不想在跟这个疯子谈下去了。
    “尚月！”尚峰冷喝，不知道什么时候冰冷的质感已经贴上她的额头。尚月一惊，心跳差点停顿。手一软，有什么从长度盖过手背的袖子里滑出，掉落在地板上。尚月忙俯身去捡，却被尚峰顶着额头，“别动。”
    尚月只好僵在原地。
    地上是一只手机，尚月平常用的那只。尚峰缓缓地弯腰捡起，眼神并没从尚月脸上离开，尽管极力掩饰，尚峰还是看出她紧张的样子……他若有所思，点了一下屏幕，屏幕上赫然闪着穆华的名字，而且……正在通话中。
    周遭的空气立即降至冰点，尚峰眼神中汇聚的戾气即将爆发，“在我眼皮底下，还敢玩心眼？”如果说刚才还有片刻的动摇，那么现在他只想把眼前这个狡猾的女人片片撕碎。
    被发现了啊，怎么办……尚月脑袋里转过好几个念头，可是被枪顶着脑袋，紧张之余，她竟抓不住一点头绪，不由得头疼起来。
    尚峰露出一种近乎诡异的笑容，看着尚月，却对着手机哑声道：“穆华？差点忘记了，我的东西你也敢动，我让你后悔一辈子。呵呵……”
    穆华的车正在公路上疯狂超速，就是为了在尚峰发现之前赶到尚月身边，听见尚峰毛骨悚然的声音，他不由得捏紧了方向盘，“不要”还没喊出口，就听见那边“砰”的一声刺耳的枪响。
    穆华的脑袋一片空白，车子失控地滑出车道，撞上了路边的安全栏。穆华失神地喊了几声，“尚月……尚月？回答我！听见了吗？尚月！”
    那边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不……
    穆华慌了，心脏砰砰乱跳，手抖得打不起火，他解开安全带，跌跌撞撞地打开车门，竟觉得太阳十分刺眼，晃得人眼前一片空白。
    几天后，从美国飞往A市的飞机上，靠着窗口的位置，尚雪只顾望着窗外的云层发呆。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窗帘拉下，眼前顿时昏暗。
    尚雪转头，瞪了那罪魁祸首一眼。
    文森低了头，小声道：“有点刺眼。”
    尚雪没说话，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眼罩，丢到他身上。
    看尚雪没有责怪的意思，文森这才把眼罩带好，又往尚雪的方向挪了一下，歪头又睡了。直到下了飞机，文森都是一副没睡够的疲累表情，还拖着两个人的行李箱，慢吞吞的跟在尚雪后面，不断地念叨，“好累啊，阿雪，休息一下再走好不好……”
    尚雪停住脚步，望了他一眼，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可以，你休息好了再来找我。”说着独自往外走去。
    “哎？等等我！”文森急了，费劲地拖着箱子跟了上去。出了机场，文森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更怀念这里污浊的空气啊。”
    尚雪不答。
    回到尚宅，屋子里一片寂静，尚雪边换拖鞋，边问阿姨，“我哥呢？”
    阿姨道：“在楼上房间里，一整天都没出来。”
    尚雪点头，交代道：“你去做饭吧，我饿了，晚上我想早点休息。”说完也不理累瘫在一旁的文森，径自上楼。
    尚雪在尚峰的门口敲了很久，只等来尚峰一个冰冷的“滚”。尚雪这才出声，“哥，是我。”仔细听了听，里面一片寂静，于是又道：“文森也回来了。”
    门终于“咔”地打开，尚峰站在门前，眼神凌厉，下巴上却是一片乌青的胡渣。“谁让你回来的？”
    大约也有半年不见了，他竟然憔悴成这样。尚雪心疼地抱住他，手还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我自己回来的，我想你了，哥。我不走了，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尚峰冷冷地推开她，“我不需要你同情。”
    尚雪露出一个罕见的温柔微笑，固执地再次拥住那个清癯的身影，“我同情你做什么？你是我哥，我们是亲人。亲人，是永远分不开的。”
    尚峰犹豫了一下，抬起的手又复放下，终是没有再推开。